神棍浑然不觉,继续夸夸其谈:“以前每次出来考察,都有人一条龙服务……” “又是安排车辆,又是安排接待,这样舒服是舒服了,脱离群众啊!什么是实地考察,必须接地气!所以这一次,我通通拒绝了,我要回归初心,重新做回当年那个扛着麻袋、走遍山河大川的自己。” 说话间,路边又闪过一块大石头,上头依然是熟悉的凹刻漆字:司岗里欢迎你。 神棍神气活现:“这你都不知道啊?但凡你看点当地的风土人情介绍呢,你……你叫什么来着?” “肖……芥子,嗯,小结子,我跟你说啊,你也就是赶上好时代了,眼看冬去春来,这要是解放前,你在初春的季节来这一带,你的头可就保不住了!佤族有猎人头的习俗懂吗?又名‘猎头祭谷’,在春耕时节祭拜谷神,献上人头,用人的灵魂来守护庄稼,庄稼才能长得好,这一陋习我跟你说,一直延续到建国后、五十年代,在人民政府的干预下,才慢慢废除。” 神棍说:“no,no,no。” 原来如此,肖芥子再看神棍,觉得顺眼不少:“那司岗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肖芥子脑子一激,一脚踩下刹车。 去嘎多寨路程不近, 肖芥子一路和神棍聊天,意在试探、旁敲侧击。 据他说,自己从小就爱寻摸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且发自内心地觉得, 凡事绝不能听风是雨、人云亦云,一定要实地考察, 产出自己的理论和见解。于是他自二十出头开始, 就背上包, 开始山川游历、寻访奇异事件, 由于太穷了, 一度被当成流浪汉,还被城管驱逐过, 但他无所畏惧——人的一生,就应该风一样自由, 追逐自己的向往和热爱! 她都没为自己的热爱活过,更凄凉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热爱是什么。 再比如,四五年前,机缘巧合,他又结识了一位富贵的朋友,类似于集团大佬,这位朋友对他很是赏识,还提拔他在集团挂了个富贵闲职,虽说不拿工资,但缺什么、想干什么,只要吭一声,自会有人给办得妥妥当当。 真是吹得天花乱坠,到末了,肖芥子都快失去判断力了:每当她觉得这是个骗子时,神棍冒出的一两句话,或者提到的某一段经历,又会让她觉得,骗子做到这份上,比真的也不输什么了。 如果真如他所说,约见的是这一带含金量最高的魔巴,那打听魇山,还不是一步到位?退一步讲,如果连魔巴都没听说过,那再打听也无济于事,她得改变方向,去找“人石会”那几个到过魇山的拿答案了。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我约的时候,没说要带朋友去,这样,你就假装是我的助理吧。” 更绝的是,地理位置的关系,浓雾是飘在身边的,这使得整个寨子都影影绰绰,有一种难言的诡谲美感。 那人迎上来,一脸的笑:“沈先生是吧,叫我西古就行。这是新寨子,老寨子不通车,我们要走去老寨子,魔巴在老寨子里等您。” …… 解放前的佤寨,出于各种安全和避敌考量,位置都比较偏,说是隐在深山也不为过,后来因着时势的变化,在政府的帮助下,寨子相对外迁,虽然和县城相比还是偏僻,但至少机动车可达,方便对外。 的确,这个寨子的寨门和进村的廊道都是新修的,入口处还有玻璃橱窗,里头贴着佤族介绍、传统神话、民族风情什么的,途中还看到了演艺广场,可见这个新寨子,平日经常接待游客。 神棍倒是很乐观:“人来得少也有好处,很多老的东西反而能保存下来。” 穿过新寨子,西古带着二人走一条小路下山,说是下山,其实等于直接进了原始森林,期间还过了一座小木桥,桥的一端象征性地上了锁,想必对那些误入的游客来讲,这锁就等同于“前方危险、此路不通”。 走了约莫半小时左右,西古抬手一指:“就是那了。” 她看见了老寨门,像黑白老照片,是几根朽烂的木头搭起来的,寨门后是进村的廊道,两边削尖的老木桩密密麻麻排布成墙,上头挂着少说也有上百个带角的牛头骨,这些牛头骨久经风吹日晒,有些已经毁损了,眼窝森森的,又 走进寨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茅草竹楼,这里的茅草屋顶颇似古建筑中的歇山顶,两面下拖,乍一看仿佛挨着地——像牦牛身上的毛拖得太长、遮住了腿,还像老人家的眉毛下耷太过、盖住了眼。 肖芥子悄声问神棍:“怎么没人呢?” …… 肖芥子跟着神棍走进茅屋。 看见两人,他并不起身,只仰脸一笑,笑出了满脸的褶子,眼睛几乎被埋在了耷拉的眼皮里,只延出鱼尾般的深深笑纹。 他烟枪略抬、示意对面的两个旧鼓凳:“沈先生,坐吧。” 神棍给魔巴介绍肖芥子:“这个,是我助理,我带她来见见世面……” 又指肖芥子:“你从山洞来,司岗里,大家都是朋友,也坐吧。” 神棍有点惭愧,讷讷地想开口道歉,魔巴摆了摆手,搁下烟枪,拎起手边的茶壶倒了碗茶,随后闭上眼睛,将杯沿略倾,滴了几滴茶水在火塘边。 佤族的原始宗教信奉“万物皆有灵”,他们认为一棵树、一块石头,乃至一张老鼓凳里都有灵魂的存在,这些魂灵没有高低之分,好的叫“神”,坏的就叫“鬼”。人的生老病死,跟肉身没关系,都是灵魂出了问题,人生病,是灵魂生了病,人死亡,是灵魂和人间告别。 滴茶礼毕,魔巴睁开眼睛,重又倒了两碗茶。 神棍一怔,双手略颤,杯里的茶洒了几滴,他舔了下嘴唇,僵了好一会才把茶碗送到唇边,但嘴唇有些哆嗦,只微微沾湿,并没有真的喝,又把茶碗给放下了。 为朋友而来,得是很好的朋友吧。 肖芥子粲然一笑,说:“对啊。” 过了好一会儿,神棍才开口:“那,你觉得我这一趟,会不会有结果呢?” 魔巴抬起长管烟枪,吧嗒吸了几口,脸色平静:“万事都有结果,你走哪一趟、哪个方向,都有结果,你来这一趟,来的本身,就是结果。” 她说:“请问,这儿附近,有没有一座山叫‘魇山’?” 也是,而且“魇”这个名字太过生僻,从山名去找,就把路走窄了,肖芥子换了个问法:“那座山,据说专门供奉梦魇之神,那个神是一只有着女人头的蜘蛛,山腹里还有一座庙,是它的神庙。” 果然有门! 魔巴说:“那是鬼林,被魂灵和怨气占据的地方,那里有无数的蜘蛛,布下了天罗地网,阿佤人不得不舍弃祖居的竹楼,把那里的山、水、树林、月亮和太阳都让了出去。” 魔巴的话听起来怪瘆人的, 但肖芥子直觉这描述没错。 找到了就心定了。 魔巴又吧嗒抽了两口烟枪, 而后从火塘里抽出一根柴, 碾灭了焰头之后,用烧得焦黑的那一端, 在地上曲曲歪歪画了条线路, 画完了,指指端头:“嘎多, 这儿。” apscriptapgtread_xia()ap/scripta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