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末端:“鬼林, 那儿。有不明白的, 去问西古好了。” 神棍没想到肖芥子作为看热闹的陪客,居然打听起了事、还是这么奇怪的事, 不由好奇心起,也伸长了脖子张望。 神棍这才想起正事,他清了清嗓子, 说:“是这样的。” 佤族是没有文字记载的。 所以族群古早的历史,尤其是创世神话,被称为《司岗里史诗》的,压根无记载,只靠每一代的魔巴,亦即部落最具智慧、可以与神鬼沟通的人,口头传述。 肖芥子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少数民族的神话这么执着,她连汉族的神话故事都没搞清楚呢,只记得最大众化的“女娲造人”、“女娲补天”,不过自己的事情办成了、心情舒畅,也乐得旁听。 俄顷,他睁开眼睛,对神棍说:“你想了解的司岗里,我回答的,可能只有一半,另一半,你得问她。” 肖芥子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己这个看客的事,只觉匪夷所思,连说话都磕绊了:“不是,我汉族,我不懂‘司岗里’啊。” 然而这个魔巴,真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说了之后也不解释,慢悠悠讲起佤族的创世神话来。 再后来,诞生了天地两大神,天神利吉,地神路安。大概是觉得世界太过寂寞,两大神合力,用泥巴混着水,捏成了人,尔后放进了山洞孕育。 第二批人类孕育之后,被赋予血肉之躯,但还是有生无死,天地难以负担,于是,用洪水灭绝了第二批人类。同样的,为了再尝试,在山洞里留下了人种。 “司岗”在佤语中的解释就是洞穴、山洞,也可以理解为“葫芦”,所以,也有人说“司岗里”的意思是“从葫芦里出来”。 …… 眼见魔巴讲完,烟枪抬起、眼皮阖上,俨然要入定的状态,肖芥子赶紧又强调了一次:“那个……老先生,我是汉族啊,我不懂‘司岗里’,为什么让他问我啊?” 肖芥子不甘心,还想问两句,神棍给她使了个眼色,旋即起身出来,连“告辞”、“失陪”之类的话都没跟魔巴讲。 神棍“哇”了一声,立刻掏出手机拍照,还催促肖芥子:“快,快,转瞬即逝,拍了发朋友圈,不拍待会没了!” 肖芥子想是这么想,手机已经端起来了,咔咔拍了几张。 多少句话的交情还能测算出来?肖芥子目瞪口呆。 他郑重其事:“我搭了你的车,你跟我一起见了魔巴,我们现在还在聊天,可谓交情匪浅了!” 两人跟着西古回到新寨子,被安排着住进了据说是最好的家庭旅馆——其实也就是茅草顶的小竹楼,条件还行,虽然是公共卫生间,胜在干净,还是独栋,没外人打扰。 看得出寨子对神棍是高规格接待,一张长条饭桌上几乎都摆满了,什么鸡肉烂饭,酸笋包烧鱼,牛干巴,凉拌野菜,甚至还有一道颇为隆重的烤乳猪。 她想起方才见魔巴的种种,有点好奇:“你这么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打听少数民族的创世传说?” 肖芥子小声嘟嚷了句:“有这必要吗?” 肖芥子无所谓:“这还用暴露吗,我本来就贫瘠啊。神话传说,这种古代人编的故事,跟我们本来就关系不大,更何况还是少数民族的。” 说到兴起,他把面前的烤乳猪推开,拈了片干净的芭蕉叶过来,拿指甲在上头粗略画了幅中国地图,然后点着中央一带:“咱们是炎黄子孙是不是?所以咱们是炎帝和黄帝的后代。” “但同时,咱们也被称为‘黎民百姓’,黎民,指的是九黎部落,传说中九黎部落的首领是蚩尤,所以蚩尤和炎黄一样,也是华夏人文始祖。” 神棍脸红脖子粗,就跟他是蚩尤代言人似 肖芥子好笑:“认就认呗,急什么眼嘛。” “那么,可以视作,三家起初,是承继相同的创世神话的,但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各自走形、曲解、后人穿凿。我个人认为啊,我们汉族的神话是最为走形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顾虑多、需求多,又喜欢按需修改,改着改着,就面目全非了。” 听着还挺有道理的,但肖芥子还是不明白:“你研究这个干什么呢?魔巴不是说你是为了朋友而来吗?” 神棍说:“你听我讲嘛。” “首先,我们是女娲抟土造人,他们是天神和地神共同合作,也是抟土造人。天,在汉文化中是乾,地是坤,乾坤在一起,象征着阴阳和合,更接近现在的两性生殖概念。我们是女娲吹一口气,人就活了,你觉得这是不是有点草率?而他们呢,是放进了山洞孕育,请注意,孕育。还有,‘山洞’,你要特别注意这个词,这是关键词。” “你有没有注意到,大禹治水是个分界点?那之前我们也有各种神族,‘血肉之躯、有生无死’,但大禹之后,‘禹传子、家天下’,夏朝开启了,真实的人类时代,也就是‘血肉之躯、有生有死’的时代开始了。” 神棍更来劲了:“那当然。西方也有灭世洪水,诺亚方舟嘛,西方人躲进方舟避难,佤族人则躲进了洞穴。洞穴,起到的作用跟方舟是一样的,生命的庇护所。注意,这里又提到了关键词,‘洞穴’、‘山洞’,你想到什么了吗?” 她含糊其辞:“所以佤族人说自己‘司岗里’,从山洞出来呗。但这话听听就算了,按照现代的科学说法,咱们明显不是从山洞里出来的啊。” 我靠! 神棍见她张口结舌的,心里一阵舒坦:“是不是?我刚才就说了,女娲造人,吹一口仙气,泥人就活了,有点太草率。相比之下,佤族的神话更合理,造出的人放进了山洞,借着山洞的灵气、孕育!” 神棍砰砰拍桌子:“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急性子呢?我就快讲到了,你能不能耐心一点?” 好像……是吧? 神棍铺垫完毕,长长吁了口气:“那么这句话反过来说,所有的洞穴,都是孕育和产出生命的母体,不仅仅局限于生物。我的意思是,当你在一座山的山腹中,遇到深藏的、仿佛母体子宫般的洞穴,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自然地理现象,它就是特殊的、能够产出生命的母体呢。” 神棍叹气:“因为我有两个朋友,就是在山腹内的洞穴里,先后失踪的,那座山叫昆仑山,万山之祖,昆仑。要到达那个山腹,先要经过九道山肠,我们叫‘九曲回肠’。” 两年后,也就是三年前,江炼的女友孟千姿,为了寻找江炼,也在同样的地方消失了。当然,两人的消失都不是凭空消失,而是类似于短暂打开了某条通道。 神棍说:“好朋友嘛,就这么消失了,你总想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那之后,我就一直留心查找有关‘大荒’的典籍,但资料实在是太少了,迟迟没有进展。你知道,有些时候,你不能离问题太近,你得退开、再退开,重新去找角度。” “在不断的查找中,我留意到了佤族的创世神话,你也知道了,他们的整个创世史诗,就叫司岗里,从山洞里出来,洞穴是产出生命的,生命是从洞穴里出来的。” 神棍点头:“没错!” 肖芥子的心砰砰直跳,她欠身过去,指原点往左的部分:“但是,你的朋友在洞穴里消失了,等于是往反方向去了?” 肖芥子傻了:“这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数学问题,一边正,一边负。” 肖芥子茫然,觉得自己的回答多少有点白痴:“没有生命?” “小结子,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我搜集到的关于‘大荒’的有限信息中,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很可怕,没有人想去、甚至是惧怕前往,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总不会比十八层地狱、阎罗殿还可怕吧?” apdiv style=apottext-align:centerapota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