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烛满眼厌恶地抬起头。 自打脸毁了,她就讨厌看花了,觉得世事不公平:狗屁的“美人如花”,花残了,下一年还能千娇百媚地再开再来,人的脸残了,怎么就一直残下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呢? 蝴蝶兰是真好看,娇娇嫩嫩的,沉甸甸地簇压着枝头,像翩翩欲飞的蝶。 肖芥子示意桌上:“红姑,这是你剩下的仇人啊?最后这个,为什么没名字呢?” 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导致她坐牢的那场举报,苗老二查到最后,跟她说,她怀疑的那些邻居街坊,都不是,据他探听,是有人写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 姜红烛岔开话题:“办什么事去了?办成了吗?” “首先,我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人,把后事托付给他了。人生大事,一来一走,来已经来了,再把走给安排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剩下的时间,就能一心一意、好好养病了。” 肖芥子委屈:“绝症嘛,吃什么药?发病是发过的,只不过我没声张、默默承受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还敲锣打鼓通知你吗?” 肖芥子没立刻回答,她想了又想:“好是好点了,但小石补,功效毕竟有限。最好呢,是这胎能赶紧生出来,我要把希望寄在大石补上。” 肖芥子耸耸肩:“那就是命不好呗,有什么办法?这世上,天天都有人走背运、倒大霉,为什么不能是我呢?不过……” 姜红烛嫌她聒噪:“这么大声干什么?” 她伏下身子,从脚边的拎袋里拿出一个用棉纸包裹严实的物件:“红姑,你看看这个。小心点,轻拿轻放啊。” 肖芥子不吭声,托着腮笑着看。 跟传闻中的一样,正面是个女人的脸,双手抱头,似笑非笑,反面是张骷髅脸,眼窝处两个浅坑,直勾勾的,看得人心底冒凉气——天生地养,线条难免拙朴,但不精雕刻划,处处留白,反而催生出人的无穷想象,越看越想,越想越怕,看到后来,肖芥子的后背都有点发凉。 这镜子看久了,有点吓人,让她口干舌燥,觉得自己在那不存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想赶紧拿什么东西盖上。 她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一只独眼里,居然喜得蒙上了泪雾,翻来覆去地看镜子,嘴里喃喃有声。 “还是跟我们姜家有缘,我太爷一定想不到,这镜子,最后落我手里了。” 姜红烛指镜子正面的女人:“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传说这个是女娲,天生地养的女娲脸。为什么这镜子能看石头,因为是女娲脸、女娲眼,这世上,有谁能比女娲更懂石头呢对不对?她曾经炼石补天,每种石头,她都了如指掌。” 姜红烛“呸”了一声:“说的什么屁话!女娲是上古神,女娲面前,039号算个什么东西。” 姜红烛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放下镜子,脸上的笑渐渐隐去,又恢复了惯常那种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样。 说着,把煤精镜翻过来,骷髅一面朝上,又拿过桌上的刀,在左手掌缘抹了一道。 一共滴了三滴血,分别落入骷髅头的的左右眼窝和牙床。 做完这些,她吩咐肖芥子:“坐到我对面,坐正了,尤其是脸,露出来,别戴帽子,也别遮耳朵。” 姜红烛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煤精镜举起,遮住自己的脸。 这可真顶不住,肖芥子垂下眼帘,有些坐立难安。 肖芥子一怔,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她定了定神,看定骷髅人面的眼窝。 肖芥子的心砰砰跳,但没迟疑,身子向前微欠,先后把两枚烛头都给吹了。 肖芥子静静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咣当”一声。 肖芥子第一反应是心疼。 她连叫了两声“红姑”,不见有响动, 也顾不得什么“不要有亮”了, 赶紧摸出手机打光。 肖芥子放下心来, 又抬眼去看姜红烛, 一看之下,吓得“妈呀”一声跌坐回去, 手机都险些没拿住。 没错, 姜红烛还僵直地坐在对面, 保持着端拿镜子的姿势, 独眼瞪大,翻得只剩眼白——黑暗中冷不丁看到, 搁谁不怵啊。 还是没动静, 不过,鼻息是有的, 以 肖芥子是第一次看人用煤精镜, 不知道姜红烛这状态是否正常, 但是, 失手把镜子砸落肯定是有问题的。 肖芥子只觉得胸腔一片冰凉,连带着眼前所有都蒙上了一层死灰,姜红烛是死是活,她是无暇过问了。 她真的太可怜了,历史上的红颜薄命至少还都打出了名声,不然后人不可能知道,她呢,薄得无声无息的。 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多点体验也好。 肖芥子揿灭手机光,吁了口气,两手握端起煤精镜,像戴面具一样,缓缓覆在了脸上。 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眼前蒙了一层黑而已。 看都不让她看,女娲不是管造人吗?那她怎么说,也是女娲千万世的孙女,孙女都要弥留了,看一眼怎么了?姜红烛都能看,她不配看? 念及至此,悲从中来,古书中的小姐们都是脸蒙着手帕、手捂着脸哀哀痛哭,她是手捂着一面煤精镜抽噎…… 镜面软了。 肖芥子吓得腿都软了,想把镜子搁下,没用,镜面仿佛粘在了脸上,拿不下来。狠狠心猛一用力拉拽,把自己的脑袋都拽过去了,镜子还是纹丝不动。 肖芥子想张口说话,口唇全被皮膜封住、发不出声音。她想起手边有刀,想用刀去撬,慌慌摸过去,刀“当啷”一声落了地。 金星过后,死一样的安静。 apdiv style=apottext-align:centerapota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