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屋里不会这么静的,再静,她总还能听到呼吸声、微弱的电器音,以及风偶尔吹过时,撼门摇窗的声音。 渐渐的,眼前的黑有所稀释,变成了黎明前那种灰蒙蒙的白,再然后,像3d特效,无数耸峙参天的树木剪影,向着她迎面飞扑而来。 之前,为了找姜红烛,她去过云南,在西双版纳见过望天树,那树号称“雨林巨人”、“万木之王”,但跟眼前的这些巨树相比,也只是“小巫”而已。 煤精,据称是远古时期油料丰富的坚硬树木,在地下长期埋藏而形成的。 对比人的十月怀胎、人世匆匆几十载,石头的生命,是一场辉煌盛大的漫长孕育、旷日持久的与天同寿。 肖芥子止不住地颤栗,这些人形太大,而她太渺小,像巨窟大佛脚边的蚂蚁,拼命仰头去看,却又慑服于磅礴气势的威压,不敢一直盯着看。 正对面的那一尊,是个低首的长发女人,下半身是盘缠的蛇尾,右手微微上托,掌心间伏着一块石头。 那感觉,她正在细细端详手中的人形石,巨大的蛇尾扬上半空,很轻松惬意的身姿。 肖芥子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是独属中国人的创世神话,大街上随便拦个人问,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女娲是人身蛇尾,发型一般是长发。她擅长抟土造人,造人嘛,造好之后,自然要托高了仔细端详,唯恐有哪里塑捏得不周到。 这一次,女娲是长身立起的,微微垫脚,当然,因为她是蛇尾,垫起的是尾尖。姿势是仰头上看,右手高抬,手上攥着黑魆魆的一团,多半也是块石头。 肖芥子看明白了,心下却一片茫然,她再次转向。 再下一尊,第五尊,也是最后一尊。 这最后一尊的姿势其实最简单,就是直立、低首,蛇尾拖在地上。 之前几尊,女娲都跟手中的“物件”有互动。这一次,女娲手中没任何物件,却丝毫不影响互动感——低处仰望,高处俯视,那俯视威慑力满满,形如审判。 她听到自己在说话。 又听到有人喊她:“肖结夏!” 陈琮怎么会知道,她妈妈给她起的、最早的名字?她早就改名叫“肖芥子”了啊。 什么?这不是《史记》中的词儿吗?陈琮说话,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文绉绉的? 天已经亮了,还是日上三竿、天光大亮的那种,窗户里透进来的道道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万幸,皮是皮肉是肉,依然年轻细腻有弹性,并没有长成煤精镜。 在地上躺了一夜,寒气浸体,哪哪都酸,后脑勺也疼,半夜摔倒时磕到了。 肖芥子失笑:“至于的嘛,我又不要这东西,看看胎足够了……” 姜红烛没说话,独眼盯着她看,眼神是那种形容不出的怪,看得肖芥子心头打鼓:“红姑?” 她一只手抱着煤精镜,另一只手撑着地往回爬,像单桨划舟,爬得很滑稽。 原来如此,听她的语气挺平静的,肖芥子提着的心放下了些,但还是不免有点忐忑:“那红姑,你看到我怀的胎了吗?” 看到了?! 姜红烛忽然有点不耐烦,凶声恶气:“你自己不会看吗?非追着人问?” 姜红烛回头看她,笑得阴阳怪气:“芥子啊,你是真不知道,你昨晚上,已经生了吗?” 肖芥子傻了,她当然不知道。 没错,她这一夜,纷繁复杂,看到了很多东西,应该都是来自煤精——就是,奇怪了,她的抓周石是和田玉,天地玄黄,怎么突然间跟煤精有感应了呢? 肖芥子惊喜:“那……红姑,是什么啊?” 肖芥子气结:“现在人这么精神,哪能说睡就睡?反正你也看到了,告诉我呗,你又不损失什么。” 那儿就有? 大冬天的,这种没暖气的土屋,实在也很难找到什么活物的痕迹,她上下左右看了会,心头突然咯噔一声。 天气很好。 石头摩挲得久了,确实更加温润,比起初时的死白暗黑, 多了几分油润灵动的活气:白的那截如羊脂, 黑的那段像亮漆。 也不知道她的那只小蜘蛛,爬到玉的哪一处犄角旮旯了。 石里的胎代表了自己, 谁不希望自己的形象独特、漂亮、仙气点呢?非龙非凤,来个仙鹤、灵狐都好, 怎么就是个蜘蛛了?人憎狗嫌的。 拿到烂牌, 争取打出一手好局, 这才叫本事呢。 再说了, 小蜘蛛也挺给力的。 假以时日,她的白发没准都能转黑。 肖芥子乐滋滋将吊坠收回衣内,还伸手轻摁了摁。 想到姜红烛,肖芥子抬头往前看。 …… 后来,根据国家和自治区部署,对近八百家违规小煤矿进行了强制关停和炸毁、拆除。 姜红烛就在那片废墟上爬进爬出,冷不丁看过去,像只觅食的野狗。 apdiv style=apottext-align:centerapota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