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静悄悄的,陈子轻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得突然,却又无法驱散。 一根绳子打了个结悬在房梁下面,挂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脚,怀里有点鼓,隐约可见牌位边角和燕子羽毛。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两只燕子,和它们后来生的燕子宝宝没能过完这个冬天,全死了。 他根本没好,只是外面看着在逐渐愈合,里面早就烂了,一直烂着。 这个阖家欢乐的晚上,义庄临时处理一具年轻的尸体。 风似刀子刮在窗纸上面,曹秀才躺在停尸板上,旁边是一对燕子夫妻,和三只小燕子,他的怀里是他亡妻的牌位。 陈子轻为他点长明灯:“秀才,相识一场,别的我不说了,走好。” 阿旺仰着头叫。 年三十的前半夜,义庄忙着应付曹秀才的后事,后半夜才点了鞭炮,在劈里啪啦的炸开声响里围着桌子坐下来,不算年夜饭了,只能是填饱肚子。 窗户被撑开,炮竹燃过的味道被一股股的风送进来,是除夕的味道。陈子轻出神地望着窗外雪景。 不一定。 “哎……”陈子轻叹出了声,后背“啪”地一响,他被拍得三魂六魄都回来了。邢剪手没拿开,按着拍他的那块皮肉给他揉,“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那就吃甜的!”邢剪道,“桌上两盘还不够你吃?” 管琼递给他一块蜜饯,他受宠若惊地接住:“谢谢大师姐。” 陈子轻含着蜜饯继续看雪景,魏之恕刚站起来就让桌底下伸过来的一只脚给踢得腿一软,坐了回去,他把手里大板块糕点吃掉,吹飞散在桌上的糕点碎沫子。 前年大同小异。 魏之恕脸色一变,我怎么也伤感上了,都是让小师弟给传染的,他起身去拨炭火:“师傅,铁花还打不打?” 到了元宵那日,义庄又点燃了一串鞭炮,比除夕夜的要短一些,雪早停了,但积雪没有化掉,鞭炮炸开的红色炮衣被雪混着泥土覆盖,红的白的黄的搅合在一起,有股子又喜庆又脏乱的感觉。 管琼拎着布袋,从里头抓一把掺过些许水的锯末放在师傅的木板上面,按个小窝。 “汪!” 阿旺飞一般逃进林中不见踪影,爪子踩成残影,平时沉稳的身形十分狼狈。 陈子轻下意识就要抱头乱窜,却被眼前所见震撼到了。 眼睛带不走,记忆可以。 肩头一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魏之恕把脑袋搭了上来:“师傅打个铁花你都能看傻?” “怎样?”魏之恕不以为意地打断,“不论你多几重身份,你都是我的小师弟,我靠一下小师弟的肩膀有什么问题?没有!” 今儿是元宵节,魏之恕陪师傅喝了几杯,呼吸里有酒气,他不满道:“我说了我没醉,大师姐偏说我醉了,不准我打铁花,不然我怎么也要露两手。” 肩膀重死了,陈子轻推魏之恕的脑袋:“大师姐还不是关心你。” 陈子轻还没提醒魏之恕,对方就先他一步直起身,后退点坐到地上,伸出双手接铁花。 陈子轻用袖子把要飘他手上的铁花打掉,无视了他得逞的笑容。 “二师兄,师傅叫我了,你别接铁花了啊。” 邢剪握住他小麻秆似的手腕:“没事,师傅教你。” 管琼应声:“好。” “我没抖,是冻的,这天多冷啊,木板也重。”陈子轻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克服心理障碍,在邢剪的指导下打出铁花,痴看漫天金丝化作流星,比他在现代社会见过的每一场烟花都要好看。 邢剪没管世界多耀眼璀璨,他在凝视小徒弟眼中的礼花:“是啊,很梦幻,师傅都有些晕眩了。” 邢剪哈哈:“你说是,那就是!” 在场的师徒三人见他笑,心里头都不约而同地松口气,这是他在秀才走后的第一次笑。 打了铁花,邢剪带陈子轻去乡里看花灯。魏之恕没同往,他们一个不想碰见厌恶的人,一个不愿去熙熙攘攘的街市挤来挤去,二人便回义庄清扫门前炮衣。 魏之恕扫了点碎雪到它身上:“傻狗。” “和你主人一样傻。” “可真要把我吓死了。”魏之恕嗤笑,“你咬我啊,你咬了我就知道你主人是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魏之恕吐口气,狗知道他在小师弟心里是有分量的,不至于垫底,这结果让他满意,他去伙房拿了几块带肉的骨头丢在阿旺面前:“吃吧。” 魏之恕盯着狗啃骨头,盯了半天觉得自己有病,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一转头,发觉管琼倚着门,神情复杂地看他盯狗。 “我懂。”管琼理解道,“你是寂寞了。” 管琼忽然抬头。 大片红光从土坡方向飘来,那是由一盏盏孔明灯组建而成的。 “一牲口。”魏之恕阴飕飕地剐了眼飘在义庄上方的孔明灯,他把扫帚一扔,回屋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