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极具特色的那双凤眼明明正专注地看着她,内里却突兀地浮起一抹迷茫之色。他好似被面前这位言行举止和过往截然不同的少女搞得有点懵,一贯从容恣意的脸上出现了空白的呆滞。 慕遥陡然回过神来,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因为覃与失神而生出羞恼的情绪,就险些被她这句话中透出的轻慢冲昏了头脑。好在来时他就已经多次做过心理建设,这会儿也强制掐住了几乎要宣泄出口的情绪。 “我……”他咬了咬唇,眼睫轻颤着快速掀眼从她面上掠过,又将头低得更甚,“伤,好了吗?” 事实证明他之前那些时日一直蜗居装死,只不过是还没被逼至绝境所以才敢拿捏着原主过往的情谊以为她这个新来的覃与会率先低头,给他台阶下。看来,自告奋勇搬去和男主同住的霜玦这几日还真是捏到了男主的痛处,而商槐语这个靶子,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好用。 家族倾覆、被贬奴籍、流落青楼……这一系列变故让他还来不及对原主又一次急切热情的倒贴做出和从前不同的表现,因而也让他模糊了太多来不及、或者说是下意识不敢去细想的东西。 若说是迫于颜面自尊,能有什么比讨好过去自己不屑一顾的覃与更加叫他难堪的事呢? 因为这时候的他,虽然抱有强烈的动机,但接连遭遇的打击让他没有一个可以实施行动的稳定身心。 无论是出于男性的自尊,不愿意让心上人见到自己此时的凄惨落魄,还是害怕见面后没经受住考验的人性,他都是不敢在宋玉致面前露面的,就连自己被押送回风陵城一事他都不敢透露出半点消息。 于是,工具人女配登场了。 她不仅和前来劝说的父母大吵一架,还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买下了他,甚至跪在覃父面前苦苦哀求他动用关系为他升籍。非但如此,她还与他定下“君子协定”,允诺成婚后绝不强迫他履行一应夫君之责——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大冤种精神啊!若非她此刻就是这个大冤种女配,她简直要出钱请人给她写一首赞歌。 她一如既往的狂热与痴迷让慕遥潜意识觉得安心,那座衔接着他前面十七年幸福人生的桥仍完好无损地架在她眼里,透过她的一举一动,他能清晰地看到过往的气派与风光,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实地明白过往种种都不是幻梦。唯有在面对她,面对那双不减热情的双眼时,他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明媚快活的慕家小郎。 这种心理其实很好理解,遍体鳞伤时最能疗愈人心的只有爱这一剂良药。尤其是当你已经没有能力和底气去产生爱这种奢侈情绪时,别人对你的爱越是强烈、越是无私,越能最快抚平你内心的伤痛。特别是你清楚地知道你不会对这个“别人”产生超出感激之外的感情时,你就能够毫无负罪地尽情享用对方单向的、炽烈的、不求回报的爱意了。 可覃与甫一到来就破坏了原本的剧情,慕遥的趾高气昂换来了柴房一夜,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自信与朝气全被那夜冷风冻了个干净彻底,而后续经历的下人们的冷嘲热讽又叫他回忆起了慕家被抄家的那段晦涩记忆。他急于来见覃与,更多的是想留住她眼中过去意气风发的自己,或许也有那么一点轻易被人取代的不甘心。但具体有没有、有多少,可能连他都不知道。 她轻笑出声,似乎为他的这句关心很是高兴:“这里风大,你身体还未痊愈,早些回去吧,我晚点去看你。” 没想到她说是两句话就真的只说了两句话就回来的王氏皱起的眉头伴随着她走近缓缓松开,神情中虽然还留有一丝忐忑但并没有去追问覃与究竟和慕遥说了些什么,只由她挽着换了条道,顺着适才聊到一半的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慕遥带着香气未散的手炉容色沉沉地回到房间时霜玦还没回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府里除他这个闲人之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当然知道覃与口中说的“晚点来看你”绝不只是简单地过来同他言语叙旧,栖梧院要了避子汤一事 慕遥看向还捏在手里的手炉,抿了抿唇,而后闭上了眼。 想起记忆中清丽绝尘的那个少女,慕遥只觉得心头剧痛。那是他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的心上人,是他原计划考出属于自己的成绩就上门提亲、预备相守一生的那个人……可一切都变了。本是并肩齐飞的纸鸢,如今他却成了断线跌入泥泞的那片残缺,身份相当时他尚且只敢以朋友之名默默守护,而今低贱之躯,又怎敢生出痴心妄想呢? 毫无疑问,他需要抓住覃与,哪怕付出再大代价。只要能够让他找到借力施展的机会,他就一定能够重新回到高峰,为家族平反,也……再次与她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