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女士既然能无条件为女儿兜底,自然也愿意给周景元吃一颗定心丸。她笑一笑,道:“丽丽平常一个人在遥城,遇上什么难事,我们大部分时候都鞭长莫及……” 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谁又理应照顾谁呢?冯美茹没有把女儿托付给谁的意思,她本意只是希望交付心意的两个年轻人能够彼此关心,互相照应。然而周景元下保证一般,她突然觉得没必要说了。感情里本就很难有公平可言,如果非要等量交换,那就太功利了。 思及此,冯美茹微微一笑,跟周景元碰了碰杯。 “谁叫我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呢?”周景元无奈耸肩,一语双关。 周景元知道她在说笑,忍不住反问她:“哪里有苦头?”正经不过两分钟,又恢复吊儿郎当的调调。 周景元凑近些,委屈巴巴地小声道:“上次来海城,你就口头请我吃了几道本地名菜,要不是今天阿姨做东,我还吃不上呢!” “你报了一长串菜名,我一个都没记住。” “你这顶多算借花献佛。”周景元看似不买账,只一味找她讨,“你的地主之谊呢?我到底等不等得到你亲自兑现啊?” 十人桌本就不大,两人在桌上打嘴仗玩儿,旁人都看在眼里,抑不住地笑。连向来文静书气的大姨都乐不可支,说“难得见丽丽这么张牙舞爪的时候”。 “这就是景元的高明之处了,我看丽丽也没真生气。”表哥笑眯眯地问梁昳,“是吧?” 表嫂趁机提点表哥:“那你还不多学学?” 在鼎沸的人声中,大姨父拍了拍周泽安的肩,笑道:“看看,多热闹、多好!” 眼下的热闹只在此刻,老同学明日即将返回遥城。大姨父不免伤感,埋怨他:“叫你多待两天也不干,非要着急忙慌地赶回去。” “放手给年轻人去做嘛,你还真打算一辈子霸着位置不退休吗?”大姨父打趣老同学,朝景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以景元的聪明才智,还能胜任不了?笑话!绝对超过你。” “来日方长……”大姨父重复这她这句话,招呼梁家川一起举杯,“老梁,来来来,来日方长。” “可不是吗?”章芩也跟着笑,端起玻璃杯,“一趟飞机的事儿。” 三个杯子轻轻一碰,杯中的饮料漾了又漾。 周景元自然同梁昳挨在一块儿,他晃了晃身子,轻轻撞过去,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回?” “我的假可没了……”周景元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央她,“你回去也能休假呀,还能陪我,一举两得,是不是?” “哪有。”周景元嬉皮笑脸地牵住她的手,往自己外套兜里揣。 周景元心疼她平日里忙起来连吃饭都胡乱塞两口了事,更是眼见她年前排练到深夜的疲累,难得的假期自然愿意她多休息多放松,但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哀哀怨怨地答一声:“好吧。” 周景元垂眼看向梁昳,她跟自己一样,被光笼着,脚下是如落日西沉般的莹黄光亮。他想起他在家具厂门口拨出空号的那个晚上,也想起初见的那个傍晚——那个时候,他和梁昳都不会想到,那样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如今会这样亲密。 梁昳任周景元暖着自己的手,手里也跟着暖融融的,她仰面冲他一笑:“我陪你的日子还会少吗?” 梁昳在海城待到正月初十才走,临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奶奶家。 梁奶奶明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她拉住梁昳嘘寒问暖,让她在外地要好好吃饭,不要为了漂亮就减肥。梁昳脸上堆着公式化的微笑,一一作答。 于是,她剥开一个橘子,递到梁昳手中,问:“丽丽,你们单位给分房子吗?” “那你这单位不太行啊……” “那住单位的宿舍吗?”梁奶奶又问。 磊磊是梁昳的堂弟,小叔的儿子,就是那个借了梁昳爸爸五十万买房、订婚、过彩礼的梁家宝贝孙子。 “妈,话不能那么说,要是磊磊媳妇儿有套房的话,我们也不用东拼西凑借钱买房了。”梁昳小叔瞥了一眼冯美茹,看似朝家人抱怨,实际也是在讲自己的难处。 她的话音一落,梁昳奶奶和小叔齐齐闭了嘴,再说不出一句牢骚话了。 敢情是自己有钱不用,拿别人的钱来给自己做嫁衣。 梁奶奶眼见着十五万块要还回去,顾不上那么多,心急道:“磊磊眼看着要办婚礼了,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能缓缓就缓缓呗,反正你大哥又不急。” “啊……不谢不谢,丽丽也要买房了?” “哦哦,哈哈,不用借不用借……”梁昳小叔捧着茶杯的手抖了抖,“等磊磊结了婚,我这边再攒攒,尽快把大哥的钱还上……” “好好。”梁昳小叔一个劲儿点头。 正月十二,梁昳复工的第一天,走进民乐团就接到了巡演的启动通知。与秦享弦乐团合作的新春音乐会大获成功,双方决定趁热打铁,直接敲定了长期合作。 这样的反差自然没有逃过两个团的艺术家们的眼睛。在民乐团看来,不是跟弦乐团合作,也会跟其他乐团合作,总之合作是双赢的好事。而弦乐团的成员们中有一部分却不这么认为,毕竟弦乐团的人气高,民乐团贴上来求合作明显就是吸血,首席没意见,他们可是满肚子牢骚。 “是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他们就在我右前方,当真以为我是聋子吗?”碰碰勾住梁昳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直说我们民乐穷得要死,他们团是来扶贫的。太气人啦!” “就是说嘛!跑到合作方跟前来撒野,太没教养了!” 从洗手间出来,刚好碰见弦乐团的小提琴手,三个姑娘和和气气地跟梁昳、碰碰打招呼。见梁昳一边擦手,一边跟她们说“嗨”,三个姑娘笑嘻嘻地挤作一团,一个撞一个,互相怂恿着什么,却都没开口。 “啊——”其中一个姑娘年纪看起来最小,脸红红地看梁昳一眼。身旁另外两个姑娘推了推她,催道,“快说快说!” 梁昳原本以为是合排乐曲有段落需要协调,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没想到收到了如此赤诚的一句赞美。她笑起来,跟小姑娘说“谢谢”。 “对对对,我老是忍不住偷瞄。” “啊啊啊,我周围几个前辈也全都被震住了,差点进错拍子。” 她们三个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合排的《四季留园》,其中《清风探春》以笛声闻鸟鸣,梁昳的笛声直接让人置身万物复苏的花园中,拉开了春的序幕。 姑娘们一愣,随即疯狂摇头:“不是不是,吹笛子的时候超美,不吹笛子的时候超超超美!” 梁昳无奈地摇摇头,怪碰碰乱引导。 “就这乱鸡窝?”梁昳指一指后脑束着的马尾,笑道,“妹妹,你对我滤镜太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