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也是边咳嗽边回:“我没事,我只不过在烧写东西,你们别管我。” 佣人围了过来,围在门外哇啦哇啦说个不停,思琪一心烦,不慎一脚踢翻了炉子,那纸连着火苗霍地蔓延开来,攀到了窗帘脚,嘶嘶地烧了上去。 念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佣人的身后,半开的门里蕴着触目的红,喝道:“一个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端水扑火!” 到了晚上陈治桦从小公馆吃过饭回来,见屋子里死气沉沉,王妈噤若寒蝉,便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治桦蹙眉问:“踢翻了火炉子?” “太太呢?” 陈治桦重新穿起大衣,觉得可笑,一面嗤笑一面摇头道:“都疯了——全都疯了——这家她们愿烧就烧了吧,且都随她们高兴。” 陈治桦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又是叹息又是笑,王妈被他弄得稀里糊涂的,以为连先生也跟着气疯了。 王妈应着送他出了门,一转身,瞅见楼梯腰间虚晃晃立着个人影,吓了一身冷汗,一面抹着胸口一面小步往前走着,“哟,太太你醒啦!” 王妈最憷她这眼神,不知她到底是醒着还是盹着,饶是盹着,也像是宅门前的石狮子,不怒自威。 王妈暗想,这头睡狮什么时候苏醒呐? 他坐到沙发上吸着雪茄,与朱丹聊道:“有空我们两家人坐一起聊一聊你们婚礼的事体。” “这怎么行呢,这不行的。”陈治桦连忙摇手拒绝,雪茄夹在手指,被摇得烟灰乱飞。 因朱丹知道顾越珒的许多钱都已经捐了出去,她又不愿他此刻为了婚事动用家里的钱,那样大的一个家庭,处处都是开销,人人都要花钱,再厚的家底子也不够这样的挥霍,当然这里面还有顾老爷子突然病倒的原因。 她一怔,笑着摇头道:“总有打完的一天吧。”说着闭上眼睛掐了掐手指头,一本正经的胡说道:“我这一算,就在跟前了。” 尽管缺了这场盛大的婚礼,她也终是做了他的妻。 只因她说不要西化的太彻底。 她笑着的脸忽然垂下了,那摄影师连忙道:“新娘笑一笑。” 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转过头来瞪着他道:“好端端的,你提谈先生干嘛?这上海又不是只有他会照相!” “可惜什么?” 她又好奇心攀上心头,追着问:“说呀,你不说我就不照了,这婚也别结了。” 她脸色一点点泛红,抬起高跟鞋便朝他白皮鞋上轻踩了上去,低声叱道:“你怎么这样的坏!坏透了顶!” 他却笑道:“笑好看点,结婚证书上的照片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他却是人生第一次这样面对镜头微笑,他从前照相是不会笑的。 墨字写道: 后页附上一张结婚照。 尽管是已成定局,陈治桦不免还是要抱怨几句,认为仓促简易的筵席实在是不符合两家的身份,他喝喜酒喝得酒酣耳热,拉着越珒反复道:“小顾啊,咱们可不能按照以前的辈分论了。” 闻言,陈治桦擎着酒杯的手一颤,酒还未下肚,脸又红了几分,受宠若惊道:“哎呀呀,听你喊我一声爸,可真是折煞我了,担不起啊,担不起啊。” 另一侧的女眷们都在说,顾家欠大少奶奶一个像样的婚礼哩! 兰芝起身以茶代酒敬了二太太一杯,二太太平日也喝些白酒,便呷了一口淡酒道:“主要是越珒这孩子倔,又一身的本事,连老爷都未必做得了他的主。不过眼下成了家,总算是有个能管得住他的人了,我和老爷都高兴着呢。” 翠芳笑道:“这大少爷也就听大少奶奶的话,偏偏人家小两口一致说暂时不要举办这场婚礼,我们是苦口婆心劝了半日,口干舌燥,一点作用也不起。” “也不是不办,是等到日子好了再办。”二太太尴尬地解释着,说着又拉着兰芝的手偏到一旁悄声说道:“亲家,不瞒你说,我本也想 兰芝诧异着点头,听她这样细说其中原委,倒有些后怕。 兰芝笑了笑,心里却是替女儿叫屈,但木已成舟,又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怕婆家人记了恨,回去有意刁难。 顾公馆早几日就拾掇好了大少爷大少奶奶的新房,新购了一堂海派家具,金丝栗木柜、榉木老虎脚梳妆台、红木双人床,铺着六床锦衾,红粉为主,也有一两床黄蓝色的参杂其中,绣“龙凤呈祥”或是喻意“天作之合”的双凤图案。 她听见佣人在外头扯闲话:“我眼瞧着他们抬了两只大樟木箱子进来,是大少奶奶的嫁妆唻,你们说那箱子里装得什么?” 另一个说:“无非是金银首饰罢了,总不至于是钱!” “你们当现在还是从前呐,咱们大少爷结的是新派的婚,不讲究这些虚礼。” 外头一阵嗤笑。 她从前是柔软的,可一出嫁,便悄然长出一层薄薄的壳来。 朱丹将帕子重新塞回袖子里头,上前问道:“王妈你怎么来了?” 朱丹一怔,有些吃惊。 越珒道:“家里的佣人本也不够使,请新的来又怕不够贴心,爸说王妈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越珒摊了摊手,表示也不知晓这其中的事情。王妈舔了舔嘴唇道:“大少奶奶你有所不知,那边散了。” “嗳,太太带着思琪小姐和念之少爷去香港住了。”大概是怕他们误会,又道:“只是走了,也没提离婚的事,大概是去香港散散心吧,毕竟娘家人都在香港不是。” 一番叙旧之后,王妈退了下去。 她心里还来回想着王妈的话,颇为心烦地睨着他道:“看你干的好事,无故伤了一个少女的心,幸好没闹出什么人命来,要不然你可罪孽深重啊。” 朱丹眨巴眨巴眼睛,想他怎么老是揪着谈司珂不放,不过是被逮到看了一次电影罢了,竟记仇到现在!如此一想,便顺着他得话调侃道:“年纪大就不是少男了——那你——你岂不是不打自招!” 越珒哧地一笑,半晌道:“你希望我是还是希望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