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如临大敌,紧攥着越珒的胳膊,将黑呢大衣的袖子上掐出深深的指印。 宋太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热情的接待道:“顾先生陈小姐,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特意留了一间包厢,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可别跟我客气。” 朱丹捏着他的手,踌躇道:“泠小姐,同我们一起吧?” 宋太太一副看戏的表情讪笑道:“恕我招待不周,二楼梅厢,几位自便。” 大家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便笑,“这小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嬉笑吵闹中,三人径直上了二楼包厢坐下。 越珒思忖着对那跑堂说道:“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那跑堂的见状连忙解释道:“客官放心,咱们店里的筷子茶碗都是洗干净的,不信你用纸一擦便知。”说完替她换了一杯新的茶水之后退了出去。 泠心蕊把筷子架在碟子上沥水,冷笑着说:“你怎么能用新旧断定一家餐馆的卫生状况呢?” 上次她在宋太太家瞥见过她的背影,此后就着那副背影幻想出了许多副适宜的面孔,连性格声音说话的语气也都一同遐想出来,仿佛她一转脸,就该是她想象的那副尊容。 朱丹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微笑着说:“泠小姐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老话也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年轻意味着无限的希望。 等菜的间隙,三人只是各自低头想着心事,或抬头看看包厢里的装饰,间或嗑几粒瓜子,饮几口热茶,静得能听到外头嗡嗡的谈话声。 朱丹带着怨气紧跟着夹了一块鱼头给他。 泠心蕊忙不迭阻拦道:“嗳,越珒他从来不吃鱼头!”说着连忙起身要夹到自己碗里,却被他一筷子护着鱼头。 泠心蕊苦笑着跌坐回椅子上,望着他生硬的啃着鱼头,也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在心疼自己,她的幻想正被他一口一口的啃灭,化作一桌的残骸。 他却朝她微笑,仿佛叫她不必担心。 朱丹望着他道:“宋人说过,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桔太酸,三恨蕙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 她刚浅尝一口鲥鱼肉,险些卡住,恨恨的看着他笑。 汤也是凉的,喝到胃里叫人直打寒颤。 宋太太端着一盘甜点进来致歉:“哎唷,实在是忙得我晕头转向,底下这些打杂的顶会偷懒,手又笨,我得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才行。” 宋太太又道:“我从老家请的厨师,正宗的淮扬菜,味道还合口吧?”刚说完,扫见桌上的一盘清蒸鲥鱼不见鱼首,一寻觅见其残骸堆在白碟中,惊道:“别人吃鱼都是先吃鱼身,伊拉倒好,先把鱼头挑了。” 宋太太眼珠子陡然睁大,“原来顾先生你好这一口,你也不早说。” 奶白的鱼头汤端上桌,宋太太亲自替他盛了一碗,殷勤道:“准保鲜掉下巴。”接着又替另外两位女士各盛一碗。 泠心蕊道:“鱼眼珠子是明目的。” 宋太太话到嘴边却记不起了,泠心蕊顺嘴接道:“以形补形,黄帝内经里面记载过。” 朱丹撇撇嘴道:“既然吃眼珠子就能明目,泠小姐你如何还戴着眼镜?” 越珒和宋太太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泠心蕊手指抵着眼镜框,嘴角荡出一抹笑来,是气笑的。 宋太太身子朝前一倾,好奇道:“喔?甚么喜事?” 他敛起笑容认真说着求婚词,指环抵在她的指尖,只待她回应— 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痴痴地盯着那枚戒指——震惊,疑惑,惊喜交织着在心窝里打卷。 她娇羞的,理所当然的微微颔首,见证戒指滑过关节,稳稳合在指根,竟呆呆愣住了。 宋太太走到大厅笑眯眯道:“楼上的顾先生今朝有喜,大家尽情吃,通通由顾先生埋单。”,满城皆知。 陈治桦读了报纸正欲出门去往小公馆,文珊拦住不让,陈治桦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酒杯猛地往地上一砸,玻璃渣子四溅,文珊尖叫着跳了起来。 思琪听见外头的动静一路哭着赤脚跑了下去,捧着一把碎纸往空中一扬,叫道:“这下你们满意了?” 文珊捂着唇哽咽道:“孩子这样了还不都是你害得!好好的一个家全都毁了!” 她不断地搓着手恳求。 “我不管,我只要他,有本事你给我找出一模一样的人来。” “他们自由恋爱,彼此喜欢,我有什么理由反对?再说朱丹也是爸爸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个爸爸都会心痛的。” 这话却是戳到了思琪的痛处,她怔住了,泪也怔在脸颊,又听见陈治桦叹息道:“但凡人家对你有几分喜爱,爸爸也会站出来替你争一争的,可事实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陈治桦想她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早也没了念书的心思,索性挑个门当户对的嫁过去便罢了,留在家里徒生许多妄想,那妄想又作是水中花,镜中月,捞不着影的事。 她先前听上了年纪的人讲:识了字的女人命苦!她那时笑她们封建无知。现在又蓦地将此话奉为真谛。 那炉子越烧越旺,猩红的火苗窜到人高,呛人的灰烟从门缝里溜了出去,一路寻人告状。季妈吸了吸鼻子,忙不迭叫道:“哎唷,哪个杀千刀的忘了熄炉子!” 家里的几个佣人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一间房挨着一间房地查看,季妈人虽老了,鼻子却还灵光得很,一路嗅到了思琪的房间,那烟浓得直往外溢,一缕携着一缕逃逸。 季妈一面咳嗽一面把门敲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