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等了一刻钟,小杏在外头尖着嗓子道:“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二太太笑道:“我一个老太婆闲来无事等就等了,就是委屈了年轻人,小杏,让厨房端菜吧。” 二太太诧异道:“这孩子!糖都吃到哪里去了?” 越珒抱起来揉了揉了杪悦的肚子道:“唔,还真是饿瘪了。” 越珒不自觉地朝朱丹看去,她眉眼弯弯也在笑,只是一触上他的目光,她的笑容便瞬间就消失掉了。他欲言又止,打了一肚子腹稿,刚要开口,她却蓦地把视线移开了。 果然两人就着碗筷不得已并排坐着,想要保持距离,却因为搛菜饮酒的缘故时不时肩膀打架,一碰两人心里顿时咚咚跳着。 越珒夹了一筷子鱼,沾了汤汁,用另一只手托着送到她的碟子里,柔声道:“多吃点。” 越珒一怔,“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 越珒又是一愣,左手溜下了桌面,搭在她的膝盖上,歪头问道:“还在生气?” 二太太笑眯眯的细嚼慢咽,余光观察着他们,怕他们拘谨,特意支开了刘妈,亲自喂杪悦吃饭。 朱丹闻言满脸通红,急得踩了越珒一脚,小声嘟囔道:“你别闹了!” “哪儿来的小狗?”杪悦好奇的欲要掀开桌布一探究竟。 杪悦包了一嘴的饭慌了神,又咬了一口肉才道:“那等吃完饭再看小狗,这样就不会和我抢饭吃了。” 朱丹借话骂他,“听到没,连你母亲都骂你是小狗!” “你——” “你也没喝二两酒,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二太太又撇下另一块鸡腿放置一旁,朝越珒挤了挤眼睛。越珒立刻借花献佛径直夹到朱丹的碗里,殷勤道:“吃鸡腿。” 说着便要夹过去,二太太挡着碗口道:“我专门让厨房做给你们吃的,我信佛,吃素。” 越珒咳嗽了一声,窘道:“这是母亲特意做给你吃的,你今日要是不来我恐怕连鸡屁股都吃不到,母亲看着呢,给个面子。” 二太太房里的灯光是柔柔的米黄色,把人照黄了,但皮肤却像是打了一层蜡一样光滑,连二太太面颊的皱纹也减淡了许多,使人看上去年轻好几岁。再看朱丹,皮肤更像是剥了壳的白鸡蛋,很是细腻弹润。 越珒仿佛领了圣旨一般,搂着朱丹的肩膀走出了房门,接着下楼梯,一到花园朱丹立刻脱离掌控,翻脸道:“你别碰我!” 越珒立刻举起手道:“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彻底的缴械投降,悉听尊便。” 这句话有一种叫人不得不把自己所有的罪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威慑力,又是诱惑,好像如实交代便可得到对方无条件的宽宥。 “那我抗拒。”他道。 “你。”朱丹气得挥舞着枝条,又不忍心真的刷到他的身上去,索性抵着他的胸膛问:“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她手一用力,枝条像鱼竿似的弯曲着,在他的口袋上方抵出一个漩涡。 顾越珒胸膛朝前一顶,枝条瞬间嘎吱断裂成两段,他抓起她的手,温柔的拂掉扎手的枯枝,紧接着吹掉她手心的木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低头蹭着她的鼻尖说道:“别哭,都是我的错,我坦白从宽。” 朱丹想要努力将眼泪收回眼眶,泪却不争气的扑簌扑簌弹在他的手背上,是雨水击打屋檐的力量。 顾越珒抱着她坐在花园的凳子上哄着。她的丝绒长旗袍拂地,外头罩了件灰鼠皮大衣,他稍微褰起她开叉的下摆一探,发现她原是穿了一双平底皮鞋,加之人又消瘦了些,难怪今日显得格外的娇小,脆弱。身体像是件洗缩了水的棉袍,拎起来比比觉得处处都少了一寸。 朱丹侧身坐在他的腿上,丝绒下摆时不时拂过他的皮鞋,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但他是聊斋里书生一类的角色,纵使半夜深山破庙里遇到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也能坐怀不乱的,可所谓的坐怀不乱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违背人性的克制,是表面的君子,其实内心早就乱了。公然犯法的快感。 越珒强行掰过她的脸,严厉道:“顾先生是你叫的吗?” 越珒哭笑不得的又将她拉了回来,“我的意思是,你该喊我的名字,不然喊我宝贝亲爱的也行,顾先生是外人叫的。” 他像是背诵早就烂熟于心的答案一般脱口而出:“怎么会,你即将是我的内人。” “冷不冷?”他握住她冰冷的手问。 “我也不冷。” 她依偎在他怀里,他闻着她的发香,仿佛冬季里开出花来。于是缓缓低头,把脸颊贴了上去,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些。 朱丹迟疑着颔首。 “唔,这说不准,但生不生气你都得说。” 朱丹听着也还是有些生气的,生泠心蕊的气,她是司马昭之心——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也不辩驳,只是配合着点头,反问她:“那怎么办?” “我娶了她那你怎么办……” “多得是?谁?”他冷着脸较真道:“除了谈司珂还有别人?” “我实在委屈,碗里的也还没吃到。” 但好好的一颗牙齿,不到万不得已,终归是舍不得拔掉,宁愿被它间接性的折磨,人对于身体的完整有着异常的执着。 过了一周,宋太太的饭馆“萧玉园”在四马路上开业,门口摆了两列系着红绸缎的花篮,一地的鞭炮残屑,也是零碎的红。越珒带着朱丹前来祝贺,恰巧遇到了泠心蕊,她捧着一束花,正在同宋太太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