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仍是云里雾里,呆呆地看着她。 朱丹思考了一会方才理解她的话,不禁脸颊一红。 二太太道:“越珒就爱喝我屋里的莲子茶,和别地的味道不大一样。” 静静地吃了一会茶,二太太踌躇着从枕头下取出一张手心大小地黑白旧照,是一位梳着中分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二太太道:“这是十年前的越珒,你看看,那会子白白净净的,多招人喜欢。” “从前瘦些。”她一瞬不瞬盯着照片说道,听二太太轻嗯了嗯,又接着道:“还是现在好,现在看着健康许多。” 朱丹惊讶地抬起头看她,二太太也看着她抿了抿唇,说:“得了肺痨病,去世的时候越珒才五岁,我是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养的,他也懂事,从小没让我操过心,唯一就是这婚事,有一阵子我是真担心他要出家做和尚去了,你说好好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迟迟不结婚是何缘故啊?愁的我这几年经常失眠。幸好,幸好老天开眼。” 二太太握着她地手背轻轻地拍了拍,“我信佛,佛说众生平等,只要你们互相喜欢,我是不会反对的。” 佛说众生平等,可佛也说众生皆苦—— 朱丹离开顾公馆时一眼瞧见大门前横死着一只老鼠,密密麻麻的蚂蚁正在啃食死肉,另有一长队蚂蚁笔直延绵至公路一侧,放眼看去宛如一条细长的黑色棉线托在马路上。 万物有灵,不合常理的死亡似乎是一种暗示和征兆。 她暗自想:好的事物总是招人惦记,有些顶顶坏的人以糟蹋好的东西为快感。 朱丹本能的难以忍受,连忙抽出手帕擦了擦,但着气味宛如强悍的涂墙的颜料,一经沾染轻易难以拭去,她就那样糟心的挤上了电车,浑浑噩噩,总是疑心别人也能闻见她脸上的口水味。 她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脸,冷香霜搓了两遍,把一张冻僵的面庞搓得红光满面。 他那天身上的香水喷得比女人还要浓烈,浓郁的沉寂的木香扑鼻而来。 大约这树早就空了,所谓的枯叶也是鸟儿佯装的。 “我记忆中见过一两次,雪糕一样白的雪花,我当时捏了一撮舔了舔,冰得颤牙。” 他没了兴致,拇指抹着她的嘴唇问:“在想什么?” “唔,我刚刚在想,我们分明脸都冻僵了,胳膊和腿其实也都冻得冰块一样了,可你的舌头却还是温热的!” 越珒拿她没有办法,索性搓热了手掌捂着她冰冷的面颊,想了想道:“下次不许亲亲的时候胡思乱想,不然我要惩罚你的。” “咳还没有想好。”又道:“其实身上有一个地方比舌头还要温暖,你知道吗?”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大腿之间啊。” 想他这样风度偏偏的阔少爷,冬天竟也沦落到把手塞进裤裆取暖,实在匪夷所思。 说着立即示范给她看,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手掌从大臂上面哧溜滑进腋下,有些骄傲的耸了耸肩膀道:“相当舒适。” 他由她趴在背后,两人像两面煎的焦黄的锅贴饺子似的边缘粘连,难分难舍。 上了车,朱丹靠着他的肩膀问:“宋太太好端端为什么请我们吃饭呢?” “我?我能帮什么忙?” 她脸一挂,不高兴道:“你可能不知道,她和思琪是朋友。” “喔,原来是闹掰了” 朱丹脖子拉得老长,朝车窗外看了看,又叫司机掉过头去。 司机小声询问道:“大少爷咱还掉头吗?” 还未等司机开口,朱丹兀自说道:“去吧,就去宋公馆。” 宋太太一见到朱丹便拉着手哭诉:“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婉因是个憨厚的好孩子,但女孩子憨厚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其在上海这种地方,怎会不遭人欺负!” 佣人上完茶便退下,宋太太始终攥着她的手,仿佛她是她的救星和希望。 宋太太自顾自饮了口茶,又说:“陈小姐你也喝口热茶。” “诶,宋太太你有话慢慢讲来给我听。” 朱丹听见死字,茶杯停在唇边怔住,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冬天对胖人来说实在不友好,稍穿厚重便显得异常臃肿,她大概也是知道这个道理,蓝色棉袍中间只夹了薄薄的一层棉絮,腿上套着黄色的棉袜,竭力使自己看上去实心一点,尽管挨冻,她这个年纪冷是不足为惧的。 宋太太不禁叹气,附在朱丹耳边小声解释道:“她比从前越发能吃了,医生说这是病,叫什么名字我给搞忘了,反正得了这种病就会贪吃,吃起来不受控制。”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那外国医生推测大概是因为她受了刺激。我们婉因可怜,弗开心了要吃东西,吃过了也还是弗开心,但还是要吃,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宋太太道:“找人来和你说说话呀,医生说了,尽量少让你自己呆着。”说着走过去没收了她的猪蹄。 宋太太摸着一手油,拉长着嘴,又瞥见桌上沏的一壶普洱茶基本没怎么动,啰嗦道:“你这孩子光顾着吃,茶怎么不喝呢,我特意叫张妈给你泡的普洱茶,刮肚子里的油水灵得很欸!。” 婉因乖巧地点着头,宋太太一走,立马抓着一把松子糖吃了起来,见朱丹盯着自己,难为情的抓着一把糖放在她的手上,豪气道:“你也吃。” 婉因道:“我知道思琪讨厌你。”说完憨憨一笑,“也知道你也讨厌她!” 婉因拍手道:“就是这么回事,嗯,没想到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婉因用力嚼着松子糖,咬得咯吱咯吱响,“好也好过,现在也真的是坏透顶了,他们兄妹虚伪至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没拿我当朋友,我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我知晓了,纵使我再傻的一个人也不能站在那儿叫人羞辱吧。” 朱丹认真凑上去看了看,惊愕道:“真是落了疤,你涂药膏了吗?” 婉因火速扫光了碟子里的小零嘴,一面呼呼喝茶一面直勾勾地盯着朱丹手里未曾动过的松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