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在她怀里拼命挣脱。他攫住她的手道:“我错了,我逗你的。我至今也就谈过一次恋爱。真的,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她去德国学医去了,跟她表哥一起去的。” “她要不要回来我管不着,中国这么大,我拦不住她。可是我的心只有这么一点地方,只够装你一人,你一来,谁也都装不下了。”他把她的一双小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发誓似的讲道:“我父亲娶了很多姨太太,我痛恨极了,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人娶你一人。”说完他又亲了亲她的手指和额头,不啻珍宝。 朱丹踮起脚尖在他脸庞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口,转身旋开无线电的开关,邀请他共舞一曲,舞累了她坐在他的腿上吃花生糖,他扫着桌面铺开的书问:“我来之前在读什么书?” 她把头别过去不去理他,自顾自把书翻得哗哗响,撇嘴道:“你要是像燕西这样,我才不要和你在一起。”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我要自己读会书了。” “我姆妈待会就要回来了。” “唔,我想吃海丝娃冰砖。” 他前脚刚走,她竟然就有些想他了,书也看不下去,趴在窗台往下看,捡起他没抽完的香烟捏在手心观赏,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左一层右一层将自己差点捂中暑便觉得丢人,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把头发梳顺挽在脑后,哼着小曲给他烧水沏茶,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越珒买了冰砖回来,放在小碗里让她拿着勺子慢慢挖着吃,自己却坐在一边吹着她泡的热茶喝,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泡的茶格外的好喝。 临走前,他问她:“你姆妈打牌到几点回来?” “晚上我让饭店送两样菜来,你想吃什么写给我。” 朱丹把他送出了门,又趴在阳台亲眼看见他的汽车驶远方才失魂落魄地踅回屋里坐下,她把无线电扭大,好使音乐给她一点陪伴和安慰。 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匆匆赶去,路面湿的,刚下过雨,朱丹刚抵达便一眼瞧见了琉璃,她夹着一根烟靠在走廊廊柱围观员工撕扯海报,她的模样成熟了许多,烫着鬈发,踩着高跟鞋,背影看上去像是某位电影女明星的复制品,美是美的,可这份美反而使她变得平庸,让人一时叫不上姓名。 朱丹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琉璃,你误会了,我没讲过这种话。” “我是和他说了我们的事,可我让他千万别为难你,琉璃,我当真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着我们总是这样骗人不是办法,撒一个谎就要撒无数个谎来圆,谎言是没有尽头的,琉璃我只是感到累了。” 朱丹嘶地倒吸了口冷气,琉璃正把指甲用力嵌入她的肉里,朱丹咬着牙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们错了就该认错,我若是放任你一错再错,那不是为你好,那是在害你!” “别提姐妹两字,我嫌恶心!从今以后,你攀你的高枝,我走我的花路,你我不再是朋友。” 第二天琉璃剪了短发,原本就尖瘦的下巴显得更加锋利,犹如一柄利剑刺在朱丹的心里,报纸上登:“夜莺与金色唱片公司解约。”又写说:“夜莺因声带不适退出歌坛,但广大歌迷朋友不必伤心,孔小姐已与顾氏电影公司签约,已确定出演《烽火佳人》的女一号。”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是顾越珒打来电话,他在她房里特意装了电话,他知道很多话她不好意思当着父母说出口。电话就安在床边,她拉一拉电话线,甚至可以埋在被子里讲悄悄话。 她伸手捻开了床头的壁灯,靠着枕头,努了努嘴,道:“倒也不是谁都可以沾了枕头就睡。” 她突然没了声音,半晌叹了口长气,贴着听筒道:“琉璃她误会 听筒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是半天没有声音,她生气道:“喂,你有没有在听!” 朱丹思忖着也没什么好瞒的,索性就将自己假唱的始末原原本本说给了他听。 “我姆妈已经不反对我唱歌了,越珒,我想唱,你支持我吗?” 越珒笑道:“支持,当然支持,只是宝贝,你要不要考虑来我的公司……” “亚美公司呀,连亚美广播电台都是我的,怎么样宝贝,你考虑考虑。” 陈治桦黑着脸气呼呼地接过电话骂道:“你休想挖我墙角,朱丹是我的女儿,必然是与我一条心的!” 陈治桦哼了哼鼻子道:“男朋友能和爸爸比吗?再说了你们谈得长谈不长还不一定,朱丹孝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男朋友而抛弃爸爸呢,对吧女儿?” 越珒立即挂了电话,放下酒杯,穿着拖鞋杀上楼去。 两人穿着一样式的深灰色真丝睡衣,胸前的口袋上绣着一朵指甲大小的红玫瑰,互相窘着在对方身上来回打量,竭力找出不同之处,找了一圈连走线纽扣都是一模一样的,横竖看对方不大顺眼。 陈治桦道:“唔——谁是买一谁是赠一?” 越珒捂着嘴咳了起来,想他堂堂顾家大少爷竟然沦落到穿赠品的地步?他是怎么也不愿相信的,低头看着胸前的红玫瑰刺绣陷入了沉思。他和陈治桦原本是称兄道弟的关系,从前相遇还会毕恭毕敬地唤他一声“顾先生”,现在倒好,直接跟着兰芝喊他小顾。 朱丹附在越珒耳边悄声说:“你可别生气,我是哄他的。” 兰芝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责怪道:“侬今朝怎么回事,处处刁难,我看侬是成心要拆散伊拉。”又立马换了副面孔笑盈盈道:“太晚我就不沏茶招待了,喝点酒罢?听说睡前小酌一杯还有助于睡眠哩。” 兰芝笑着摇手道:“不麻烦的。” 陈治桦打开盒子置在他的面前道:“英国产的,来一支?” 陈治桦替他剪掉雪茄头,任他自己去点洋火。 窗外的雨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倒,风一吹,雨便从阳台的玻璃门缝里斜斜地入侵进来,朱丹起身合上阳台的门,地板上打湿了一块,她的拖鞋底一脚踏出一个鞋印子。迎着灯光,那鞋印子分外昭著。 朱丹听不得她念叨,踮着脚踩到浴室拿了拖把,应付道:“哎呀我这就来拖干净。” 头顶的水晶吊灯在每个人的脸庞投射出不均的阴影,一会儿照得人慈眉善目,一歪身子又照得人侃然正色。陈治桦缓缓吐出烟雾,这一团又与越珒的那一团纠缠在了一起,难分难解,各有气势,宛如两匹玉骢相竞,踢踏着在雨幕里发出一阵阵嘶鸣。待烟雾消弭,陈治桦餳眼望着越珒的面庞道:“亚美旗下歌星无数,眼下你们顾家又投资了电影公司,人嘛,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小顾你虽是个能人,但难免也分身乏术,就不劳你操心小女的事业了,我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的女儿。” 兰芝突然唱道:“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一面唱一面给陈治桦递眼色,陈治桦叹气一声,投降道:“罢了,再争下去就不成体统了,只是往后你可不能亏待她,我可一直盯着你呢。” 陈治桦心里服嘴上却不服,道:“实力是一回事,放心又是另一回事。” 兰芝笑颜逐开道:“优点都是随我,缺点都是随伊。” 越珒握住她激动的双手,笑道:“明天一早我就去公司命人拟好合同,准岳父可要过目?” 第二天一早顾越珒便来接她一道去公司,她刚起床不久,手忙脚乱地在换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他就坐在客厅里翻着报纸等她,兰芝买了早点回来,手上忙着给他盛碗豆浆配油饼,嘴上喋喋不休地催朱丹快点收拾。结果他却啃着油饼说:“伯母这油饼味道真好,哪家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