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是个俄罗斯女人,会说国语,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荒腔走板的上海话。朱丹告诉她,她在等朋友,要等朋友来了才能点单,店员递了两本杂志供她打发时间。 她趴在桌上东张西望,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背影长得很像思琪的女孩,对面坐着一个相当胖的女孩,应该是她的姐妹,胖女孩梳着一字型刘海,思琪式的短发,遮着脸颊富余的肉,可是她一撩头发,那肉便哗地倾泻出来,像一块发酵中的面团突然膨了起来,朱丹满眼都是她的一张大白脸,无边无际的,五官集中在面中,看上去小鼻子小眼睛的。 她实在是胖,还穿着旗袍,腰间的赘肉被勒得溢了出来,像是用席草捆绑的东坡肉。 两人同时愣住了。 过了几分钟,琉璃来了,身后跟着越城,但是越城独自坐一桌,翘着腿,远远和朱丹打了个招呼。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好在我家,知道我出门见你,非要送来。我说我们姐妹有悄悄话要说,他向我保证,说不会影响我们说悄悄话,等会吃完咖啡,再让他带我们去兜风看电影。” “呀!朱丹,别那么大声!恋爱还算不上,他倒是在追我。” 琉璃吐吐舌头道:“不好说,还得看他表现。” 琉璃笑道:“跟他出门也是这点好,轮不到我掏钱。” “让他听见了,不得气死,以为你图他钱呢。” 她们点了一样的食物,拿铁咖啡和红丝绒蛋糕,外加一份手摇刨冰。 “听谁说的?” “听她胡说八道,我姆妈说她就是个野鸡。” 她们又浅聊了一会,琉璃担心让越城一人呆得太久,匆匆要了电话,说下次单独再约。 琉璃站在中间,一边挽着越城,一边挽着朱丹,夹在中间有说有笑。三个人接着去看电影,结果买票的时候又撞见了思琪和那个胖女孩,且就坐在他们后排。 看电影的时候越城忍不住八卦道:“那个思琪,好像是对我大哥有意思。” 越城也是小声说:“目前没看出来,有待观察。” 越城笑道:“你也胖一点,摸着舒服。” 越城嘿嘿道:“那个胖胖的是警察局厅长太太的侄女,叫婉因,你们可别乱嘲笑人家,小心被警察抓起来。” 萧婉因喜欢念之,爱屋及乌,也喜欢思琪。 宋太太很是挫败,消沉了一阵子,让她自己去交朋友,但圈子里年纪相仿的小姐少爷都有意在排挤她,只有思琪念之经常约她一道看电影逛商场喝咖啡。 婉因少有的因为自己的一身肉而感到自豪。 思琪结合了一下,喊她:“猪咪”。有那么两次当着婉因的面顺嘴喊了出来,吓死了,忙解释说是洋文啾咪,亲亲的意思。 是在用英文喊她猪咪。 朱丹被迫起来接听电话,懒懒道:“你好。” 朱丹用手遮住话筒孔,歪了歪脖子道:“是琉璃。” 电话那头,琉璃贴着话筒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不清楚,急得落泪。 “对。让我试唱新歌,看看反响如何。我……我怎么唱,朱丹,这歌是为你写得,不是我呀,得你来唱才好,我是一定唱不了的,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呜呜呜,我承认,我虚荣心作祟,我见钱眼开。但是朱丹,我有你,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我们是好姐妹,我要是现在解约,得赔三倍的违约金呢,万一再一登报纸,我还怎么待在上海!” “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慌来圆,琉璃我真后悔。” 朱丹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到话筒里 “你替我唱,就像是演双簧那样,你懂吗?” “朱丹,你真是我的救星!” “一共两首歌,今晚的演出费。”琉璃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胸前比了比。 “什么呀,两千!” “不过你放心,咱们姐妹一人一半。” 她们一直在咖啡厅里待到了七点钟,期间只喝了咖啡和清水,什么也吃不下,一直忙着记歌词。然后小声哼着练习,再对着玻璃窗对着口型,路过的行人常常匪夷所思的睃她们一眼,只见她们无声的翕动着粉红的嘴唇,卓别林似的幽默。 练着练着,朱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透明了,渐渐消失在玻璃窗上,只映照着琉璃漂亮的嘴型,她好像成了琉璃的嗓子,替她发声。 望了望墙壁上的钟,七点半了,琉璃起身说该走了。 “八点。” 琉璃笑道:“我姆妈说做歌星了凡事不能那样的积极,要让场子等我,而不是我等场子,掉身价的。” 琉璃昂了昂小尖下巴,得意道:“一首一千的身价,今夜唱好了,以后还得看涨。你看,你姆妈又不让你唱歌,我呢又需要你唱歌,我们真是绝配,以后你就跟着我演出,挣了钱我们对半分,可好?” 朱丹苦涩笑道:“早上还说是救命呢,这会子又要分赃了。我看你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车夫打量她们一眼,搭讪道:“看两位小姐文文静静,嘿嘿,不像是百乐门的舞小姐。” 车夫脚下生着风,喘着粗气道:“我这样的穷人怕是连入场费都交不了,嘿,几百块,要我脚不停的跑上半年呢!但是,我常常拉客人去,在门口见过,也拉过那些舞小姐,大白的胳膊和腿……” 琉璃皱着眉头道:“我们的确不是舞女,我们是去玩的。” 琉璃撇了撇嘴,附在朱丹耳边嘀咕道:“要他管。” 远远地就能看见百乐门的圆形玻璃钢塔发着蓝光,建筑两侧拉着长条的蓝色霓虹灯。广告箱里面似乎睡着一轮新月,亮着鹅黄的月光。 黄经理站在门口苦苦等候,脚下围了一圈烟蒂,抬腕表的速度几乎能够赶上舞女咀嚼口香糖的次数,绝望之际见到琉璃下车,立马凑上前去,发着牢骚道:“小姑奶奶,你知道几点了吗?还有十分钟就到你上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