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之扯了扯她系在腰间的蕾丝飘带,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偏偏思琪说上了瘾,止不住,一件件抖落他的糗事。 念之冷冷道:“莎士比亚说,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只有用别人的骄傲给他做镜子。” 他说这话时霍然换了一副面孔,把手插在兜里走到门口,拉着门道:“顾叔叔再见。” 陈治桦起身道:“害,顾先生莫要见怪,你有所不知,胎教其实是很重要的,我太太怀孕的时候沉迷于莎翁的戏剧……”又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过两天请你吃饭。对了,日后结婚千万注意胎教,这真的太重要了,我现在恨不得把他俩塞回娘胎里回炉重造!” 陈治桦道:“什么也不读,音乐都不兴听!” 她换着姿势,换着台词,拍电影似的,全然入了戏。一个人的独角戏是凄凉的,她又用衣架搭了个影子,套了件风衣,权当是她的男一号。 她垫着脚尖去开无线电,旋着按钮调频,她要一点音乐,浪漫的交响乐。衣架子成了顾越珒在陈公馆的替身,陪着她演了一晚上的戏。 她追求的不是俗套的婚姻,她要的只是爱,罗曼蒂克的爱,戏剧化的爱,喜剧是爱,悲剧也是爱,她要的是纯粹炽烈的爱,烧起来足以把一颗心烧焦的爱。 朱丹脱下护士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仿佛做了一场诡谲的梦。制服大概存在一种神秘的力量,穿上什么衣服就成了什么人,尽管在外人看来或许是穿龙袍不像太子,但自己没道理的入了戏,演得认真,生怕辜负了这身行头,辱了该行当的人。 顾越珒西装革履地立在镜子前,在打一条蓝黄织色提花领带,配色衬得人很绅士。头发还是乱的,但他仍嫌不够,又自己揉了揉,揉完像是在床单里打滚了一夜似的,飞的飞,翘的翘,简直是场灾难。 朱丹叹了口气,拿起平头梳站在他的身后理着发丝,密密的梳齿撕咬着他的头发,扯的他跟着摇头晃脑。 顾越珒从镜子里望着她的手,问:“为什么这样讲?” 顾越珒看着镜子里自己在笑,收了收表情,道:“也是最后一次了,好好梳,以后可遇不到这样好赚钱的差事了。” 她已经学会怎么样用头油替他梳造型,比他还仔细,又带着女性的审美,简直是要把他梳进上海女人的春梦里去。 朱丹道:“天气真好,就是太晒了些。但是也好,这几日雨下的,人都潮湿了,衣服也不知是晒干了还是没干,穿着软趴趴的。” 朱丹放下梳子道:“顾先生你看,你梳不梳头还是很有区别的。” 朱丹道:“诺,梳了头看上去更会做生意了。” 琉璃看见她,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人是天天见不觉变化,一旦分开一段时间就莫名变得疏离,两人都有点变样。 琉璃道:“顾先生,恭喜出院。” 琉璃道:“顾先生是歌唱比赛的评审呢。”说完又去主动拉住朱丹的手,还是那样的软。 越城道:“搞了半天都是朋友啊,啧,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咱们也别站着当门神了,庆祝庆祝,我们去跳个舞怎么样?” “那你是想喝咖啡还是看电影?” 朱丹远远见到周兰芝下了黄包车,不得已婉拒道:“好琉璃,我姆妈来了,我得跟她回去了,我们改日再约。” 朱丹捏了捏她的手,松开了,又向两位顾先生道了别,朝着周兰芝走去了。 幸好黄包车没走,周兰芝上了车,又让车夫拉回淮海中路。 朱丹一路傻傻地望着她,一直望到了下车。 朱丹围着公寓转了一圈,梦游似的,她甚至把耳朵贴在红砖外墙上感受一栋大楼的心跳声。周兰芝笑着骂她没出息,拉着她进了大楼,开电梯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汗湿掉的背心拉开电梯的铁栅栏门,搭话道:“周太太,这是你女儿啊?” 男人道:“看得出来,跟你长得像嘞。” 铁栅栏又哗地被关了起来。 周兰芝在厨房烧水,她跟了过去,趴 周兰芝在厨房烧水,她跟了过去,趴在门框上问道:“哪里来的钱?” “姆妈我不是小孩子了,这样一笔钱,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住得踏实?而且,你也变了,姆妈你变了。” “这样的房子,哪是我们能住得起的?” 朱丹揪着一颗心道:“好姆妈,你快告诉我吧。” “那个人”是她们的暗语,是这个家的疮疤,是朱丹一听到就浑身抗拒的三个字。 周兰芝双手攥着水池边,强忍着泪水道:“养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侬不会晓得的,我就是要让那个人负点责任,那是他欠我们的。” 水烧开了,煤气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叫着,像小孩子在哭,喷出一团雾气,银色的铝制水壶下方一圈蓝色的火焰摧残着它的崭新。周兰芝一扭按钮 ,蓝火骤然熄掉了,哭声戛然而止。 见她不说话,睨了一眼道:“去鞋架拿双拖鞋穿上!” 周兰芝在浴室门口看见她穿着衣服躺在浴缸里,笑着骂道:“神经哦,要洗澡我给你放水,哪有人像你这样子把浴缸当床睡!” 周兰芝道:“有什么好躺的,跟躺在棺材里一样。” 她的卧室有一整面墙的书架,空的架子,由她去填。蓝紫花卉被套罩着柔软的弹簧床,往后一仰,倒进云里似的,连带四肢都要一同化在床上。墙上挂着莫里索的油画,画着一个正在梳头发的白裙少女,幽幽地看着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床边立着一盏快赶上她个头高的铜台灯,碧绿的罩子,雕着几何图案,灯一开,发出荧绿的光,像是将几百只萤火虫倾倒在里面发出来的黄绿色的光。 这屋子简直像是一位浪漫的法国女郎,曳地窗幔宛如她缎子般柔顺的秀发,水晶吊灯则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深邃眼眸,她或许出生在法国南部的马赛,见过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爱橄榄酱和葡萄酒,为了她的爱情,她登上了“诺曼底”的巨轮,远渡重洋来到了上海,只为了寻找她的爱—— 朱丹悻悻然走到客厅,周兰芝正蹲在地上捻无线电,还是原先家里的那一个,好似换了新家不高兴,刺刺噗噗在闹情绪,东西总是比人长情。 “我看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主!”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不像他像谁?” 周兰芝变色道:“你也不必这样恨得咬牙切齿,血缘是改变不了的!你就算是恨死他,他也是你爸爸!” 电话铃响了,周兰芝起身去接,坐在沙发上,拿起话筒道:“喂,你哪位。”接着又说:“你先别来,我再问问她。好,十分钟之后你再打来,嗯,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