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狐狸颇为忙碌。 而趁着天光未明，他又匆忙奔向镜山，撷上一篮鲜花瓜果，准时守在必经之路上，一边等待那名白衣女子路过，一边酝酿腹稿，思索如何开启搭讪。 至于搭讪——说来实在惭愧，每每见面，那双清凌凌的黑瞳往他身上一瞥，所有话语不由悉数屏退，仅剩下愈发鼓动剧烈的心跳，訇然回荡耳畔。 没出息。 水痕混杂浓重脂粉，沿着脸颊滴答滚下，登时粉白污浊一片，眼瞧变成了一张大花脸，他索性埋首没入湖中，彻底洗清干净。 擦去唇畔上最后一抹胭脂，他起身眺望，视线越过重重芦苇荡，落在对岸静坐垂钓的女子身上。 她钓了已有两个时辰，狐狸也在旁边偷偷观察了两个时辰，不，不是偷偷，经过多日送礼往来，起码能够走出枝叶的掩映，远远进行注视了，且为了减少惊吓，他通常选择幻化人形暗中观察。 会饿肚子的。狐狸很是担心。 湖面微微漾起涟漪，几尾游鱼悠哉掠过，狐狸伏下身子，四肢着地，缓缓前倾，尽管以人类躯壳施展这个动作颇为滑稽，然而他专心致志，双目炯炯紧盯水中动静，浑不在意自身形象。 人类的吻部不比狐狸颀长，无法彻底衔住猎物，那鱼求生本能大涨，不断扑腾挣扎，尾巴几次险些抽到他的脸颊。 涉水声由远及近，女子仍未抬头，似乎对狐狸的靠近见怪不怪了——这段时日以来，周遭总有他的身影出没，倒谈不上鬼鬼祟祟，只是过于胆怯了些，不敢言语，来去匆忙，通常留下个果篮就跑远了，她亦无可奈何。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女子身畔，试图将鱼放进篓中，谁知才刚俯下身子，对方素手一抬，左右轻摆，仍是推拒姿态。 许是动静过大，引得女子侧目，那道目光落在身上，狐狸照旧开始心慌意乱，却见她轻轻指向脸颊，方知原是自己面上溅了血迹、沾染鳞片，模样颇为狼狈。 等他重新整理好了仪容，女子早已施施然起身，把那鱼竿一收，带着空荡鱼篓独自返程。 镜山自有恒渊真人坐镇，邪祟未敢侵扰，清气充裕少污浊，故而瑞芝薿薿丰茂，遍生奇花异草。见她欲往山峰而去，狐狸揣测是要采药，亦远远跟了一路，准备陪同。 可惜他只顾着她的安危，没能留心自己脚下路况，踩中一颗滚动碎石，身躯朝后踉跄跌倒，居然一头栽进坑洼当中。惊呼伴着疼痛而起，脚踝划开一道裂口，鲜血汩汩涌出，将那身戏服洇出几抹浓郁朱红。 他捂住脚踝，发现位于前方女子犹未回头，只自顾自往前去了，不免心生失落——腿上伤势深长，实在影响动作，怕是再追不上她的步伐了。 “来。” 纱布裹着草药，敷在伤处，清凉而隐有刺痛。然而狐狸浑然未觉，心思飘飘忽忽，系在那双为他包扎的双手之上，柔软、修长以及玉质般的温润，正稳稳托着他的脚踝，力道轻和。 微微出神之际，女子结束包扎，起身撤离两步，将余下草药收好，淡淡道：“好了。” “我、我……我……”心事遭她点破，狐狸面皮一红，慌慌张张移开目光，一连说了五六个我，总算飞速憋出一句：“我想知道姑娘的名字。” “我姓白。” 白。狐狸记下她的姓氏，反复咂摸这个字，好似品尝其中卓然不同的清韵，只觉与她契合匹配，天下天下竟再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了。 这话着实难住了狐狸，他本林中野兽，懵懂行走世间，从来没有冠以姓名，就连素日与其他妖兽结交寒暄，大多也称呼他为「烟霞洞的」，以至于根本想过应当姓甚名谁。 沉思须臾，他决定实话实说，低声道：“福、福……福里……” 女子侧耳听了半阵，眉头微挑，“怪名字。” 正羞赧间，她却随手执起地上一截木枝，顺手写下两字，指着它们道：“是这两个字吗？” 符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