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散在夭夭桃林的尽头,仿佛一缕极幽之风,惊破这场乱花纷扬的春景。 人形双腿究竟不如四肢灵活,行动难免迟缓了些,他化作赤狐原型,急不可耐地想要探寻真相,循着绵绵乐声指引,一路泅渡,游到一处湖心孤岛附近。 由于相隔颇远,狐狸看不清对方样貌,前肢凫过湖水,试图拉近距离。这一动,涟漪扩散,水声不绝,似乎惊动了岛中人,琴音黯淡下去的同时,她稍微抬头,朝狐狸所在方向轻轻投来一瞥。 这时女子重新低头敛神,专心于曲调变化,不再留意外界,狐狸稍感失落,不过还是壮起胆子,沿着岸边鬼鬼祟祟继续靠近几步。 她有伤心事? 狐狸不能确定曲中情致如何,只觉对方并不开心,却又无从捉摸她是因何缘故郁郁寡欢,正当深感困惑之际,忽见那双半垂眼帘忽然掀动,墨瞳冷冷对上他的视线。 脸颊倏然滚热起来,几乎烧灼皮肉,狐狸不得不躲进水中以求清凉,奈何手脚有些不听使唤,扑腾半阵,险些呛水,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平复了气息,待他再度探头时,亭中早已人去楼空。 这一眼竟似勾去了半身魂魄,狐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眼睁眼尽是那道抚琴身影,仿佛一片极轻极寒的雪花静静融进胸口,激得他无法入眠,什么送礼什么委托什么找漂亮狐狸妹妹生崽子,统统抛至脑后了。 可惜天不遂狐愿,一场霖雨浇来,镜山溟溟,再不见任何人迹。 镜山向来太平,因而聚集不少村落,他又依随人烟潜进篱笆院落,暗暗比对往来乡民形貌,仍是一无所获,不由心生哀叹,懊悔当日过分紧张,致使没能成功搭上话语。 狐狸耷拉着耳朵,四脚朝天,径直倒在露花烟草之中,望着天幕怔怔发呆。他这狐生虽短,然而最是顺遂稳当,幼时自由奔走天地,机缘巧合误食鯈鱼1,开智以后,便脱离族群,独自寄身洞天福地潜心修行,安乐忘忧,不知悲戚,哪知出门一趟,居然心神难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惆怅之中。 起先狐狸以为那是错觉,等到辨清之后,忙不迭纵身追逐而去,直至渐渐临近对方,这才仓促停步,照旧躲在树后,暗中观察起来。 去啊,去搭话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脑海里的小人这样焦急指挥着,然而狐狸呆立原位,不肯挪移半分步子,目光紧密凝在那抹素洁裙摆上,半是愉悦半是忐忑。 这样想着,垂在身后的毛茸茸大尾巴左右来回挥动,甩出一道道纠结残影。 狐狸连忙伏下身子,他的原型其实甚是巨大,体格观之犹如狮虎,毕竟百年道行,远非寻常同类可以比拟,此刻躲在低矮灌木中央,颇有一眼障目自欺欺人之感。女子见状,只觉滑稽,略摇一摇头,径自赶路去了。 他生怕狐身吓到对方,掐诀拟化人形,面敷白粉,头戴绢花,一身从戏院偷来的小生行头,挥着水袖长褂,翻烂一肚子的戏文演义,从《西厢记》想到《长生殿》,又从《梁祝》想到《白蛇》,总算拣出了两句可用的开场念白。 血气再度骤起,狐狸心跳剧烈,不禁忘却台词,愣愣不发一语。 ——到底没有彻底跑开,他仍远远跟随对方足迹,见她走进山腰一座青瓦小院,等到黄昏时分袅袅炊烟升起,总算确认了家宅位置,这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