裨海九州之中,有一赤县神州,神州之上,灵气充裕,造化神秀,天生地养了无数魈魅精怪,其中多为草木禽兽变化而成,世人谓之妖怪。 那狐狸天资聪慧,颇有造化,不过两百余岁,便已修成人形,习得一身变幻本领。 眼见满目的燕蝶轻狂,柳丝撩乱,一颗狐心不由飘飘荡荡,遐思非非。他暗自忖度起来,尘世好景无限,莫使光阴虚度,遂起了贪玩念头,当日搭乘一叶扁舟,迢迢轻渡千重万重山,驶向温软水乡。 回过头,见那苇草深处风蒲飞散,涟漪四起,一条青首黑身的巴蛇缓缓浮出水面。 说罢,张大嘴巴,吐出三枚圆润硕大的黑珠,衔在舌尖,方才继续道:“这是我从阴泉之底、圆水之中寻来的黑蚌宝珠,有消暑招凉奇效,准备献给恒渊真人做贺礼,只是我的妻子产期将至,需要时时陪伴在侧,不得脱身。真人居所便在云梦泽东面的镜山峰上,你若要远游,还请顺路代为转赠。” 其实他根本没有见过恒渊真人——那是过于久远的传说了,千年以前兵燹不休,举世板荡,一只诸怀凶兽肆虐无忌,带着麾下三千獏?,啸聚大泽,啖食附近人妖牲畜,为祸一方。幸而一位道人路经此地,不忍黎庶饱受丧乱苦痛,出手将之斩杀,使得云梦泽免于生灵涂炭。为了感念义举,人们自发举办祭礼,久而久之,渐成节庆,习俗延续至今。 这些丰功伟绩狐狸颇有耳闻,因为对方仍旧居住在云梦泽,仿佛成为了这片疆域上永续不熄的太阳,安静庇佑一方水土安宁。 恰逢附近城镇举办灯会,极尽喧腾嘈杂,狐狸顺着熙攘人潮随波逐流,吃过枣泥酥饼,喝过卤梅凉水,看过才子佳人的戏剧,那两张浓墨重彩的面孔在丝竹弦乐中亮相登场,立于台前,摆出交颈依偎的姿态。 他最喜欢牡丹亭,觉得死去活来格外趣味,反反复复唱得久了,戏班自然传出闹鬼流言——有只充满骚情的鬼游荡在后场中。 他看见过班主妹妹和一位武生相好,两人暗中借助流言为幌,时常夜半私会。狐狸只好躲在重重戏服之后,听着木桌吱嘎作响,夹杂起伏不定的婉转吟哦,凑成一首幽媾曲调。 周遭气味顿时腥靡。 此后他不再逗留戏班,转向家宅大院,有时亦会匿在妓馆,暗暗观察男女燕好。 总而言之,世上一切的凸起与凹陷,都能成为人的泄欲工具。 听说恒渊真人三百年前闭关不出,也不知道能否拜访成功,毕竟修仙之人大多不爱沾染尘俗,唯恐损坏坚定道心。 早点送了礼,就早点回家找个老婆。 从前山中修炼,久居洞府,不见日月轮转四季变化,因此不似寻常兽妖,习惯入春发性。许是这次初化人形,有些得意忘形,着急扎进淫风日炽的尘俗当中,结果备受撩拨蠢蠢欲动——倒没什么不妥,世上千千万万的兽妖都是如此度过一生,毕竟仙路苦寒,得道飞升者终归寥寥。 窝——对了,他要布置他的窝,现下草薰风暖,山花烂漫,可以尽情采撷装点洞府,他还想扎两个大秋千,以后和老婆孩子一起玩。 待到视野恢复清明之际,他听见一阵萧疏琴声缓缓逸出,掩在凋落风花中,轻而断续,很有些清寂意味,使人无端心头一空。 琴音仍在继续,曲曲折折回荡河谷,揉碎了,便散入水上烟霭,漫过他的衣角,凝出微微沉甸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