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帝回了京里,已然是立春都过了。燕王监国了几个月,已然苦不堪言,一听皇帝銮驾到了京郊,赶忙便换了礼服前去迎接。 “阿兄是真淡泊名利不慕荣华啊!”皇帝趁着中帐没旁人,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朕还没回宫呢!” 真是……皇帝向来拿自家哥哥没办法,连连好笑收了奏表来,道,“漠北那边受降及收贡流程等物,还需阿兄同鸿胪寺拟好章程派了人去。” “阿兄这么说,不然朕明日便赐几个漠北美少年给阿兄赏玩?”皇帝挑眉笑,“那新王汗给朕送了三十个,朕正愁没地方放呢。” “姐姐身子还是不好么?” “心病?阿兄你做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儿了?” “待漠北这下事情了了,阿兄休假些日子回去陪陪姐姐,去园子里住一段,散散心。”反正礼部许多事务也是江蓠管着,这个哥哥上不上值差别不大,不如把他的俸禄扣些给江侍郎。 “不能。”皇帝顿了会儿,才又笑起来,“辞了礼书倒也可,换了去太常寺,正好年前太常寺卿也提了回乡丁忧。” 燕王当即就不笑了,“臣是真的不想干了,您要不换个虚职也行啊。” 哪知她是好容易松口了,倒惊着了燕王。他一下抬眼去打量皇帝,却又见不着什么异常,“臣先谢过陛下恩典。”这次却是真心的,“怎的又改主意了?” 燕王微微蹙起眉头,正色道:“陛下说的是。臣明白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另取了一封折子来,“请陛下批阅。” 帐外只几缕春风过境,早没了漠北的风沙。这和风倒吹得杨柳飘飞,别是一番好风景,帐中却是沉默。 “臣在。” “嘿嘿,陛下就批了吧。” 燕王并不以为意,反倒高高兴兴应了声,退了出去。 这下人事调动引了朝中许多猜测。无非是以为燕王监国过久权力过大,朝中许多事做了独断,引来皇帝猜忌,这才为自保递上辞官折子,带着王妃去京郊别院休养。加上梁国公此次虽胜,却没太多封赏,宫里的煜世君也未见得受宠,一下子都以为皇帝在节制权臣。 “没事干吧。”法兰切斯卡在旁边看着顺口就接了话来,“不能去赌坊,也不能上花楼,还不能搞集会,那不就只能盯着你了。”他向来没规矩,虽说是在旁陪侍,却早将手伸向了皇帝手边的茶盏,“加上赵崇光那事儿,哎我说,你就真把他放灏州啦?” “你不也难受么?” “……你还挺博爱。”妖精也学着皇帝样子阴阳怪气道,“以前你可不这样。” “自私,虚伪,任性,嘴巴还毒。”妖精想起来什么似的,“哎我说,你该不会喜欢上赵崇光了吧?”他还觉得有理似的,一条一条细数起来,“把他宠到天上去就算了,我还当你是养宠儿;这回连他要出宫,说什么建功立业的话你都准了,你不就是因为他去前线才打他的么。” “我就是忽然觉得,一味拘着不好罢了。” 只是吓着了外头听着的少年人。 只是经了上回,此刻再听,只觉如有催命声音在侧,时时提醒他年纪太长,只怕要失了皇帝宠爱。 可是二哥十九岁便战死了。 杨九辞生得一双半上挑的瑞凤眼,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笑出声来,道:“公子快些进去吧。” 少年不知该如何应对杨九辞,只有老老实实回了礼再进去里头。 皇帝难得低声下气一回,崇光再是有几分残余闲气也不敢说出口来,只好回道,“已消肿了。陛下叫送来的药很好。”怀。 “臣侍担心陛下,没想那么多。”他微微垂着眼睛,想起这几个月事情,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皇帝伸手将他拢进怀里才道,“朕知道。这几日心下愧疚,却总也不知如何见你,见了又如何开口。”她只去抚少年发顶。崇光这身衣衫还是军中补给的,哪有宫中那锦衣华服的顺畅,还沾染了许多风沙,摸起来灰扑扑的。 “若要罚你,是你私自出宫,私会外女,夜宿于外。”皇帝握起少年人的手来,那里已然生了茧子,皮肉也有些干裂了,连着皇帝手上的裂口一起,总有些扎手起来,“只要不是私自,朕又如何罚你?” 他忽而便觉难受起来。 “朕带了你随銮驾出宫,有何可罚呢?”她放缓了声音来,“宫规也不过是皇室家规,事不涉前朝,朕说了不罚,便是不罚。” “你去肖参军处领二十军棍?”皇帝笑,“朕怕打坏了,过两日怎么回京去呢。” “……为何。”皇帝面色转冷,只想着前头才闹成那样,生生忍住了,只等他答话。 一下子说出来,反倒心中松了一口气似的。崇光胸中一轻,换了口气道,“臣侍平日里性子骄纵得很,见着旁人得宠便忍不住生气,更是连陛下都顶撞了。臣侍不想做这般只能让陛下护着的无知侍儿,臣侍想学些东西,想配得上陛下。” “你母亲那里交代不了。”皇帝过了半晌才道,“你母亲和祖母那里,朕交代不了。” 只是还没过了三月,新任的昭武校尉便随着漠北朝贡的使节押送贡礼回了京。 这押送差事本该白连沙亲自前来,再不济也该派副官入京。此次选了他做副押送使,总不过是看在他是皇帝侍君,给他些轻便活计。 “不要。臣侍还什么都没做呢。”崇光鼓着腮,“在军中虽苦些,但总有事做,比宫中浪费俸禄的好。” “不一样。”他说着便笑起来,倒很有几分初入宫时候的爽朗,“这份饷银是臣侍自己挣来的,宫中那些臣侍总觉不配拿着。” 只能看着旁人留在宫中。 好小子,在外头过了几个月,还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 这话若是放在去年,他自然便信了。只是如今听来,总觉皇帝不过例行公事似的哄人玩,“陛下还没见着他,自然先哄着臣侍。陛下见了他,只怕林少使也要丢去脑后了。” “那……那长安公公带着几个小黄门去打扮那些漠北人了,他去净了髭须毛发,是……是妖孽似的。” “没有那中官好看。” 皇帝好笑,只道:“那不过是个和亲来的礼物,朕封赏宠幸他也是为了给王廷面子。你吃味做什么,还拿他同林少使比起来。小祖宗,林少使可比不上你啊。” 皇帝只觉他还年轻,没想明白罢了,便笑,“那你今日住在宫里?瀛海宫给你留着呢。俸禄是没了,住处同伺候的总不会少了你,连你那些嫁妆朕都给你保管着的。” “朕不当你是小儿玩笑。”皇帝这才收了笑去,正色道,“你是朕的侍君,朕没有休弃你,你在宫中就有一席之地。” “嗯,臣侍也是陛下的侍君。”少年人不由也微微笑起来,可旋即又很有些放不下,笑得有些羞赧,“臣侍总有些怕,怕陛下忘了臣侍。” “是,臣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