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心上人就在不远处，却只能和舅兄干坐着喝酒。 谢明霁醉醺醺打了个酒嗝，再看对座的裴琏，两只眼睛也不知是被酒气还是被不忿熏得通红：“你怎么就舍得那般对她？我家妹妹那样好的一个小娘子，全天下再挑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了，就连娓娓……嘘，我们悄悄说……在我心里，就连娓娓都比不得婳婳好。” 但明婳不同，明婳养得太娇了，那颗心几乎不沾染半分世间的尘埃。 “……” 真好。 若是当年来了北庭，能一起长大，或许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生境遇。 甘蔗没有两头甜，总不能这也要那也要，哪有那么好的事。 谢明霁抱着酒壶，半阖着眼皮：“待一开春，你尽快回去吧，真打起来，我与我父亲都出去了，一家子女眷也顾不上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倒成我们的罪过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他是个负担般的存在？ 裴琏也有些微醺，眯起凤眸乜向谢明霁：“若是不信，你再起来与孤比一场。” “我阿娘这些年越发笃信佛法，便是为我父亲祈福，盼着天下太平，盼着父亲能安康无忧。我五岁就跟着我父亲去军营了，这些年，不知见到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残了……其中不乏脑子聪明的、身手好的，可到了战场上，敌我双方都是豁出性命，真枪真刀地干起来，那与平日里在沙场上练兵比武完全不一样。” 谢明霁似是回想起从前与敌军厮杀的场景，神情也陡然变得凛然威严，恍惚间竟有几分肃王的影子，只是更年轻、也更俊俏：“你没上过战场，我与你说，你也不懂的。” 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亦或是其他什么缘由，裴琏只觉心底有股劲儿被这少年将军的只言片语挑了起来。 有生之年，他要踏平戎狄与突厥，将这两片水草丰茂、辽阔广袤之地纳入大渊的版图。 裴琏抬手，大掌牢牢摁住了谢明霁的肩，漆黑的凤眸在庭燎灼灼火光的映照下，好似也燃起熊熊的火。 从小到大，就没有他学不会、做不到的事。 大渊朝的先祖从马背上得天下，他的父皇也曾上过战场杀敌卫国，他既想开疆拓土，流芳千古，又怎能当个只会高坐明堂、纸上谈兵的君主？ 于是初一一早，裴琏与肃王拜年时，便表明了他随军出征的打算。 裴家人，都轴得很。 喉头滚了滚，最后肃王只沉声道：“殿下想好了？战场可非儿戏。” 裴琏目光清明，凛若冰雪：“孤并非无知稚子，深知沙场凶险诡谲，岳父请放心，孤今日便会修书三封陈明情况，一封寄往长安，一封交于您，另一封……” “交予信任之人保管。”裴琏道。 裴琏明白肃王的忧虑，并未纠缠，只挹礼道：“晚些孤呈上陈情书，岳父阅罢便知。” 裴琏也没多留，出了书房，径直寻去并蒂院。 两厢迎面遇上，姐妹俩皆是一怔，而后双双行礼：“新禧康泰，殿下万福。” 明娓见明婳又要当鹌鹑，很是无奈，但还是主动开了口：“不知殿下来并蒂院所为何事？” 明娓一看那红包，眼睛都亮了：“殿下也会给压祟钱？” 虽然只是答应明婳，但想到明婳与明娓寸步不离的亲热劲儿，自是不好只备一份。 她伸手接过，见明婳迟迟不接，只恨不得替她接——傻子，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能跟银票过不去啊！ 裴琏淡声道：“应该的。” 事实上，只从那日在亭中再度表明心意，她便愈发躲着他，像是真的要与他彻底断了来往。 思及今日是大年初一，裴琏也没拦着，想着过些时日再与她说随军出征的事。 稍稍走远了，正月里凛冽的寒风隐约吹来姐妹俩的谈话声。 “傻啊，有钱不收王八蛋，何况这么厚！嘿嘿，让我算算有多少。” “欸，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约定啊。 「新年至，你便是十七了。」 「祝殿下长命百岁，每年都能给我发压祟钱。」 风雪初停，明婳握着袖中那封厚厚的红包，蝶翼般的长睫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她低声喃道：“你才是傻子。” 【97】 彼时裴琏正将写好的陈情书装进信封，听到屋外传来侍卫的请安声, 他将信函搁在了书册之下。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一袭应景的织金大红袄裙的明婳走了进来。 侍卫微怔, 见太子点了头，方才躬身退下, 顺便将门带上。 裴琏看向面色凝重的明婳，眉心轻动, 语气却平和：“新年第一日, 怎的板着一张脸？” 裴琏遂也沉默下来。 见他承认了, 明婳站在书房正中，袖笼中的手攥了攥紧, 咬牙道：“这样大的事, 你还以为能瞒住吗？” 裴琏从桌边起身, 走到她面前：“只是想着正月初, 正是喜庆时候, 不着急拿那些事来扫你兴致。” 肃王妃与她说的, 并叫她帮忙劝说一二：“战场多凶险啊，陛下与皇后就这么一个独子, 又没个后嗣，怎敢叫他上战场？婳婳，你多劝劝他，叫他回长安吧。” “打仗自有武将，你个没上过战场，养尊处优的太子去做什么？边关又不是无人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