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菡随即转怒为喜, 提到英莲, 不禁笑道:“好得很,我来时,英莲已经定亲了。” 蒋玉菡笑道:“九月间定的亲, 明年正月完婚。那家子也是金陵耕读之家, 姓钱,倒有些本钱基业,两个儿子都读书识字, 大的已经中了举人, 早已娶妻生子,小的十四岁进学, 今年十七岁, 生得聪明清秀,为人和顺,也不知怎么着,他们家偏取中了英莲。” 随即又叹道:“倘若我早知道,该给她添妆才是,再送东西,怕也赶不及她成亲前了。” 琳琅听了,面上登时一宽。 琳琅忙道:“等为你接风洗尘后,你明日去岂不好?” 说着一径去了。 既然他去了,琳琅便打黛玉送的箱子,其中果然只是些土仪玩意儿,东西虽小,却件件精巧,可见即使送这些东西,黛玉也是用足了心思。琳琅叫翠儿拿了两盒蜜饯糖果送到杨奶奶房中,方展开夹带着的书信,待她看过,不觉一笑,道:“既这样,也是天缘凑巧了。” 想想也是,原著中香菱进园与宝钗做伴时身份是薛蟠之妾,黛玉尚能悉心教导,可见香菱可敬可爱之处,何况今日英莲复了原籍,本是望族千金,虽然家道中落,身份犹在,靠着母女两个针线做活竟也能丰衣足食,黛玉怜她母女孤苦,常接到家中来顽,可巧那日英莲赏花归家,在门口叫钱家夫人瞧了去,见英莲生得不俗,又读书识字,便打听着上门提了亲。 对于英莲来说,耕读之家,不必十分应酬来往,清静难得,这是最好的去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谓命运,便是如此。 杨奶奶抱着吃饱喝足的虎哥儿忽然出来道:“玉哥儿怎么走了?” 杨奶奶坐在炕上,方虎哥儿坐下,忙摆手道:“我能吃多少?别拿,竟是收拾好了,分送到各处人家一些,好歹尝个新鲜。横竖年礼都送过了,这是额外的。” 荣国府也罢了,林家送的年礼本就有这些东西,不过难得琳琅一份心意,仇都尉家庄夫人的姐姐是杨总督的太太,年礼自然也有,倒是其余几家都觉得分外新鲜有趣。 鸳鸯深知其中缘故,只得软语劝慰。 鸳鸯听了不语,早在第一回林如海婉拒时,鸳鸯就知道林如海必定不会答应了。 转眼间上元在即,这日是正月初八,琳琅才吃了年酒回来,偶过宁荣街口,却见一干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将那些在街道两畔摆摊卖货之人统统撵走,东西撒了一地,又有一个年纪大的捏泥人的奔走不迭,竟被推倒在地,不但许多泥人摔得粉碎,同时也折了腿,奈何兵丁强硬,只得抛下东西,一瘸一拐地拖着断腿出了宁荣街,老泪纵横。 在她回头再看早已关防设帷的宁荣街时,只看到一辆一辆的黄土运来,铺地洒水,或许永远想不到宁荣二府抄家之际,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兵丁官员,较之这些贩夫走卒更显狼狈不堪。到那时,琳琅不得不感叹报应二字。 及至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宁荣二处真是金银幻彩,珠宝争辉,自贾母等有爵者往下,皆按着品级大妆,候在荣国府大门外,乃因街头巷口俱系帷幕挡严,倒不必怕人见到。 杨海刚刚回来,上头已经择定了二月初二出征,之前便叫他们与家人团聚。 虎哥儿挑着琳琅给他扎的小老虎花灯,指着杨海手中的骏马花灯,坚定地道:“要!” 虎哥儿得不到骏马,又听不懂这话,呜呜咽咽地扭身去杨奶奶跟前告状。 虎哥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花灯,再看空着的手,仿佛知道自己拿不了那么许多,便委委屈屈地道:“要一个,爹,大马。” 虎哥儿得意极了,嘴里吱吱呀呀兴奋异常,指着父母要跟去,才跟着走了两步,便觉得手酸臂疼,再也支撑不住了,哭道:“妈,妈!爹,疼!” 虎哥儿将头往杨奶奶怀里一埋,撅着身子不理她。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兵士的娃儿们,眼馋地看着他们手里栩栩如生的花灯,琳琅和杨海便将花灯送与他们了,杨奶奶道:“都不及你扎的花灯精致,活灵活现的。” 吃完元宵,虎哥儿早困到极致,但恐他夜间积食,硬是带着他在山上逛了一回,临睡前,杨奶奶抱着虎哥儿在怀里,道:“大海好容易回来一趟,叫虎头跟我睡罢!” 杨奶奶正要回房,忽然问道:“那荣国府里的娘娘就是今日省亲?” 只听杨奶奶笑道:“他们娘娘省亲,排场大得吓人,七八日前宁荣街就不让过了,让我出门绕了好大的一段路,恼得我不行。不过,他们如今一家团聚,君臣之别,又哪里比得咱们小门小户共吃元宵,合家之欢。”说着便去了。 却说此时此刻,元春已经更衣毕出园到了贾母正房,祖孙母女姐妹相见后,满心有无数的话语,竟不知从何说起,不觉洒泪无言,好容易解劝住了,一时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头来行礼,元春因不见琳琅身影,不禁问道:“琳琅如何不见?” 元春闻言倒也欢喜,待问了明白,点头叹道:“她倒是个有福的。” 贾母叹道:“姑老爷如今已经升了应天巡抚,可惜玉儿没来,倒叫我甚是想念。” 贾母喜道:“正是这个话。况且我素日最疼敏儿,方想长久留着玉儿在身边。” 元春问道:“黛玉何以没来?” 元春垂泪道:“林妹妹在家与亲人相聚,共享天伦之乐,何苦叫他们骨肉离别?” 一时贾政帘外问安,元春不过嘱咐些国事为重,暇时保养等等语,闻得亭台楼阁皆系宝玉所题,不免暗感欣慰。贾政退出后,忙宣召了贾珠宝玉贾兰进来,兄妹姐弟姑侄相见,元春再也忍不住泪落如雨,道:“一别多年,我进宫时,也未来得及与哥哥告别,如今再见,真是恍如隔世。宝玉、兰儿都这么大了,真真是叫我不知从何说起。” 元春道:“哥哥切记保养,倒不必担忧我。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该勤俭持家,教养子孙才是,以免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那时,竟是后继无人了也后悔不及!” 筵席齐备,众人陪着元春游园,以贾珠宝玉为导,一路行去,处处精致,□□华美,各地陈设构建皆不相同,真真是搜神夺奇之至,树木花草除却水仙梅花寥寥几种,余者花木雀鸟竟皆是绸缎绫罗扎就,又有无数灯烛,园中亮如白昼,端的富丽堂皇。 众人忙又应是。 不多时,又赏下东西来,元春对王夫人道:“好歹琳琅服侍母亲一场,几样东西转交给她罢。”王夫人细看,不过与尤氏、李纨、凤姐相同,皆是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 元春听了,不觉又满眼滚滚落泪,情知这一去,再没机会归家,只是皇家规范如此,再不敢表露分毫,只得强忍着离别之意,依依不舍地登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