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回宫后, 次日见驾谢恩, 回奏归省诸事，龙颜大悦，又命内帑发金银彩缎等物以赐贾政以及各椒房等员, 贾府等人又不免感恩戴德一番。此时贾府上下人等都是神疲力倦，只有凤姐强撑着和无事人一样, 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直收拾了三四日方完。 因琳琅长住山上, 但城中各处下人上山不易，便是杨家下人, 也只能随着采买辎重的兵士进出一二, 平素不能，故每回各家都将帖子东西送至城中杨家，倘若琳琅在家还罢，倘若不在，便交了礼单, 由下人呈给琳琅。 杨海掐了两朵红梅与她簪在鬓边，越发显得容光慑人。 杨海学识本不及琳琅，近二年稍有闲暇，便常随她读书练字，倒有半师之分。 少时玉钏儿进来，琳琅大喜，迎上去拉着她，道：“妹妹怎么有空来？府上如今该是忙着收拾罢？前儿送了帖子请吃年酒，并没回音，想来是老太太、太太们不得空。” 琳琅一面请她进屋在炕上坐下，一面叫翠儿沏茶，一面又取下颈中的围脖，解了斗篷，陪坐对面，笑道：“我猜也是如此，故此没敢上门去打搅老太太、太太。” 琳琅莞尔一笑。 琳琅诧异道：“上元节早过了，有什么东西给我？又不是逢年过节，老太太和太太常赏东西给我。” 琳琅感谢不尽，又叫翠儿带两个小丫头下去吃茶，道：“难为娘娘还记得我。” 琳琅淡淡一笑，内帑赏赐再多，也不过是各家建造省亲别墅所花费的零头。忠顺王爷尚且倚仗囤积砖瓦木料大赚特赚，当今未尝就没有命心腹奴才如此。 玉钏儿想了想，点头道：“可不是，谁不想当娘娘？从前宝姑娘进京，不就是想进宫待选，做公主郡主的伴读？可惜竟落选了。” 玉钏儿笑道：“也未必就可惜了。大姑娘这样身份，当初还是选作女史，服侍主子娘娘，后来才得了福分。宝姑娘进去，还不是作丫头？我听说，从前雪雁便是林姑娘的伴读，可见所谓封为赞善才人也不过是公主郡主身边的丫头，还不如在家里做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 玉钏儿沉吟半晌，道：“这个我也不知，古里古怪地就说落选了。哦，对了，二十一是宝姑娘的生日，老太太说宝姑娘虽不是整生日，到底及笄之年，又是到咱们家第一回过，便要给宝姑娘做寿，已经吩咐琏二奶奶料理了，姐姐去不去呢？” 况且她曾是王夫人的心腹，宝钗可是王夫人嫡亲的外甥女，要比黛玉亲近得多，论情论理，都要去走一趟。 琳琅送走玉钏儿，先将送给宝钗作寿礼的两色针线取出来收拾好，方去书房与杨海论了一回兵书兵法，饭后，又去城内各处游玩一番，并去梨园看了新戏。 琳琅自然不能推辞，过去时，却见不止仇母和庄夫人婆媳，并姑娘们，还有一位从未见过的贵妇，大约五十岁出头，鬓边微现白丝，面色红润，眉梢眼角十分和蔼。 琳琅便知她是庄御使的太太于夫人，正经的三品淑人，忙上前拜见。 琳琅连称不敢，却知道过两日得亲自下帖子请于夫人吃酒，这也是吃年酒的常理。 于夫人用饭时，偶然瞥一眼，见琳琅举止不俗，眼里都是赞赏。 琳琅心中一凛，不知她怎么突然提到黛玉，忖度不得其意，忙笑道：“林姑娘原是我旧主的外甥女，这一二年来常常书信来往，承蒙林姑娘不弃，彼此倒熟惯些。” 庄夫人道：“竟有此等人物？难道比荣国府那几位姑娘都好？我说，荣国府里那几个姑娘，人生得清丽不说，难为个个都能诗作词，个个都是有一无二的。” 琳琅抿嘴一笑，不作声。 琳琅忙解释道：“老太太不知，那时林姑娘正守孝，不出门。” 贾敏待字闺中时，于夫人还是新媳妇，素日应酬交际，自然也见过，论根基门 于夫人道：“其言谈举止另有一样，与素日所见女子全然不同，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琳琅听她问得详细，又想起庄家也有未定亲的年轻公子，隐约已经有点眉目了，便笑道：“太太既见过，不必我说，自然眼见为实。” 琳琅一惊，回思庄家幼子年纪生平，不禁暗暗为黛玉欢喜，说为人本事品行才貌，庄秀倒也配得过黛玉，只是黛玉另有一种乖僻，不知如何想法，口内便笑道：“竟有此事？” 庄夫人道：“嫂子不必忧虑，人都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若果然有缘分，自成婚姻。” 琳琅回到家，百般不解林如海为何忽然为黛玉择婿，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致使庄家忙忙提亲，忽一眼瞥见元春所赐之物，登时想起鸳鸯曾说过贾母有联姻之意，今元春封妃，语出成谕，偏宝玉非林如海意中之人，自然要先发制人了。 琳琅到底不放心，私下找蒋玉菡去细细打听庄秀为人。 不等大姐痊愈，便已是二十一日了。 贾母早在院子里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都有，又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贾母见到她十分喜悦，笑道：“一会子等寿星点完，你也点两出，今年忙得很，过年也推了你家的帖子。今儿个咱们好生乐一乐。” 琳琅听笑道：“我竟沾了宝姑娘的光。宝姑娘的生日也好，人都说无才可去补苍天，偏宝姑娘的生日是补天节，可见宝姑娘有补天之才呢！娘娘是正月初一新春，林姑娘则是花朝节，宝二爷是饯花节，三姑娘是清明节，二姑娘是立春，四姑娘是暮春，倒也奇怪。” 琳琅又问凤姐道：“大姐可好些了？” 宴罢点戏，皆是贾母素日所喜的热闹新鲜戏文，琳琅也不在意，只感叹宝钗体贴，闻得宝钗给宝玉解寄生草，琳琅不禁暗暗叹息，谁能想到，宝玉出家的启蒙者，竟是竟是金玉良缘的金锁呢？偏就是宝钗一支寄生草惹得宝玉称赞不已。 琳琅吃完，长叹道：“你这样体贴，也不知道谁有福！” 琳琅笑道：“行，我不吃你的茶，赶明儿你吃我们家的茶，给我做兄弟媳妇去！” 鸳鸯恼羞成怒，扭身走了。 至晚上散时，琳琅告辞，可巧贾母极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正命人带进来，细问名字年龄，那小旦才十一岁，答道：“回老太太，我叫龄官。” 大家叹息怜悯一回，贾母命人另拿肉果给她们，又每人赏了两串钱。 宝钗一眼即明，心里知道，只是一笑，不肯说。宝玉极尊黛玉，虽然猜着了却不敢说，唯有史湘云接口道：“倒像林姐姐的模样儿。林姐姐家去二年了，也不来和我们顽！” 琳琅暗暗皱眉，把千金小姐比作戏子，绝非大家所能言语的事儿，凤姐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贾母等人就不知道这是玷辱黛玉？而众人只是笑，却无一人反驳。不等她细想，便忙上前道：“今日随着老太太太太乐了一日，该告辞了。” 琳琅回去也不过与杨海恩爱数夜，阖家团聚几日，杨海便出征了。 她品级太低，也没资格进宫朝贺进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