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仇都尉这样门第人家身份, 琳琅开门见山道出所求, 方是上策。 琳琅又泣道:“我也曾想过借旧主子求情,从中周旋, 可事后一想, 终究没什么来往交情,只得暗暗罢了。好容易听说府上竟是忠顺王爷的岳家, 比我那旧主子家自是分外亲近, 我便与我们大爷特特登门相求,纵是不成,好歹,好歹……”一时哽咽,竟说不下去了。 倒是庄夫人有些沉吟不定,道:“那琪官随着忠顺王爷,在各府里走动,岂不是比赎了身出去体面?你怎么就想着为他赎身?他可愿意?” 琳琅点了点头,拭泪道:“他小名儿叫琪官,早就愿意出来了,只是不得其法。” 琳琅心中忐忑,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便道:“便是不成,我们也感激府上费心。” 琳琅又道:“琪官极喜欢唱戏,便是赎身后,若王爷喜欢,他也可以每日登台串戏,只是终究想着得一良民身份,成家立业,也免了世人诸般作践奚落。” 庄夫人在旁边听了,想起自家终究欠了杨海一个天大的人情,趁机还了,免得将来他们求更大的事情,如此忖度,便开口对仇母笑道:“我觉得可行。横竖忠顺王爷照样还能听琪官唱戏,便是叫到跟前,那琪官想必也不敢不去。” 琳琅面上登时现出三分喜色,知道仇母和庄夫人这边是应了。 杨海道:“正是。” 杨海淡淡一笑,道:“内子与他自幼相依为命,故而日思夜想为他赎身,他也想出来。” 又对仇都尉道:“老爷看如何?” 仇都尉含笑道:“这么些时候,不管我们怎么谢你,你都不受,今儿个为了你小舅子前来相求,我岂有不允之理?况你已是官身,将来也会高升,虽家境清贫,但有这样一个小舅子,即使自己不在意,外人终究有所为难你。既这么着,你放心,我应了。” 仇都尉叫管家来,拿着帖子去忠顺王府。 来人方回去禀告,琳琅得知,喜极而泣。 庄夫人应了,果然打发人去送帖子。 可巧忠顺王爷徒垣在家,正躺在书房的罗汉榻上,听几个小戏子唱曲儿,又叫蒋玉菡在跟前伺候,偶然兴之所至,也叫蒋玉菡教他唱两句,正兴头时,闻得仇都尉送了帖子,不禁皱眉道:“这老家伙素来不登我门,唯恐落下什么结交的名儿叫皇兄忌讳,今儿怎么来了?” 徒垣哼了一声,叫人回帖子道:“也不必选日子了,就今儿来罢!” 蒋玉菡忙应了。 听完仇都尉来意,徒垣霍然站起,冷笑一声,道:“本王道什么,原来拿本王做人情了?” 徒垣转眼看了杨海一眼,见他依旧坦然,半点惊慌都无,心中也生出三分赞许,接着回头看向蒋玉菡,问道:“你想出去?” 仇襄为之恻然,笑对徒垣道:“姑父见他们姐弟情深,允了又如何?况姑父府上戏子甚多,金官唱得也不差,前儿我还听说受到极大的追捧,得了无数的财物,可见比琪官是强上不少的。再说,姑父若不舍琪官,他出去后,姑父一句话还叫不来他?不过就和柳湘莲那样差不多,并不影响他登台串戏,只是终究比正经戏子好听些。” 蒋玉菡继续落泪道:“如今姐姐才做完月子便为小人四处奔波,小人心里难过非常,求王爷恩典,许了小人赎身,便是出去,只要王爷一句话,小人依旧为王爷粉墨登场。” 蒋玉菡心中一凛,咬牙道:“家财尽付,亦无悔。” 只有杨海知道蒋玉菡所谓家财只不过是他唱戏所得的赏赐,房间地亩都是琳琅名下的。便是家财尽付,他还有王府后头那一处琳琅留给他的房子,和一百五十亩地。 蒋玉菡淡淡一笑,道:“若为良民,情愿一贫如洗,再起东山。” 蒋玉菡 仇襄最不耐烦,说道:“姑父便是放了他出去又如何?又不在意他那一点子钱!放了他出去,姑父积了三份德馨,岂不是比什么都好?” 仇襄伸着手指算道:“一是琪官得偿所愿,此后对姑父自然是惟命是从,二是杨千总和他夫人亦对姑父感恩戴德,岂不是三份德馨?” 众人忙道:“此事端的看王爷心意,便是不放,他还不是照样对王爷惟命是从?” 说着,转头看向依旧跪倒在地上的蒋玉菡,虽说地上铺着锦毯,到底初冬寒凉,徒垣有些不忍,道:“你起来罢。” 徒垣叹道:“本王原想着,你跟了本王多年,随即应答说话做事谨慎老诚,比别人强百倍,最合我老人家的心意,眼前竟断断少不得你,等过几年,给你娶一房媳妇,岂不是比什么都好?偏生你竟有意出去,这借口也叫本王挑不出不是,为了你姐姐?本王想起来了,前儿本王封王,你送的绣图便是你姐姐绣的,这情求得本王若不答应,心里竟过不去!” 蒋玉菡睁着似喜非喜的含情双眸,满脸期盼,却不敢抬头直视徒垣。 徒垣冷笑了一声,道:“放出去如何?不放出去如何?横竖他还是本王府上的人呢!本王好容易有个知心知意的人,偏你们来求本王!倘若本王不允,整日价看你淌眼抹泪,有什么趣儿?只有一件,即便出去了,也得记着常回来,别叫本王打发人请去!” 徒垣道:“既这么着,来人,将玉官儿的卖身契拿来给他。” 喜得蒋玉菡纳头就拜,哽咽道:“小人多谢王爷恩典。” 忠顺王妃笑道:“好了,王爷已经答应了,你们姐弟也算正经团聚了。琪官是个伶俐人,你这个姐姐也不遑多让。从前我就说,偶在王爷身上常见一些极精致的针线,竟比府里头针线上的人做得都好,原是琪官的姐姐给琪官做的,王爷顺手要了,谁承想竟是你呢!宫里皇太后极爱你绣的富春山居图,这位老圣人素来吃斋念佛,那幅万佛图,你得尽心些。” 忠顺王妃笑着点头,忽又问道:“从前你在荣国府当差?” 忠顺王妃嘴角略过一丝丝冷意,道:“他们府上,竟也不像样,赫赫扬扬百余年,也算是几代的世家了,如今出了一位娘娘,倒真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你竟早早出来,可见是个极有见识的。你们姐弟倒真有几分仿佛,一样的刚性儿!” 琳琅敛目不语。 果然,忠顺王妃脸上又多了三分暖意,道:“你倒是个好的,虽说你们住在西山大营,出入不便,可到底你们住在外围,并不能进大营里头校场里头去看窥伺兵士分布操练。每常闲了,你也进城里走动走动应酬应酬,多少人脉人情都是累积出来的。” 及至告辞出去,琳琅对庄夫人再三感谢,庄夫人笑道:“你入了王妃的眼,是你的福分,你心里好生记着。家常闲了,也去我那里走走。” 出了府,两家分道扬镳。 没先回家,蒋玉菡匆忙去消了籍,立了良民户,期间打点上下花了好几十两银子,不过都是小事,彼时杨海和琳琅先回蒋家等着,姐弟再相见,都不禁抱头痛哭,喜上眉梢。 蒋玉菡忙道不必,道:“这是姐姐的,还放在姐姐名下罢,不用交税,也便宜些。况且我有心自己挣一份家业。” 蒋玉菡笑道:“我想从商。” 蒋玉菡笑道:“我这样才脱了籍的,子孙三代后才能读书入仕,和那商户也没什么不同,依旧为人轻贱,种地虽说名声好,总不会亏,可若逢到天灾人祸呢?到底不如经商来得好,给后人多留几分家业,岂不是好?我连戏子都做了,商贾也没什么。” 蒋玉菡笑道:“前儿囤积砖瓦木石,得了六百两黄金,本钱是够做买卖了。况且我也是想先试试,我问过南商了,南货进城,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等渐渐熟悉了,再做大一些。” 蒋玉菡点了点头。 虎哥儿正哭得厉害,杨奶奶怎么哄都哄不好,正焦急间,见琳琅来了,忙送到她怀里,虎哥儿刚到琳琅怀里,便渐渐止住哭声,杨奶奶奇道:“这小祖宗真真闹得我头疼死了。大海小时候哭闹也没像这样厉害,难道是离不开你的缘故?” 杨奶奶点头道:“早上喝了一点子奶,许是离了你的缘故,吃得不多。” 虎哥儿已经长得白白胖胖,眉目清朗,肖似杨海七分,又若琳琅三分,杨奶奶常说长大后比杨海模样俊俏,如今小嘴巴吸吮着,小拳头握着,显得可爱极了。 琳琅见他目光,她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儿,脸上不禁一红,嗔道:“你快去瞧瞧奶奶罢,今儿带了虎哥儿大半日,你去回了我兄弟的事儿,叫奶奶放心,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