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琳琅产育后, 夫妻两个便未同房, 久旷多时,这一夜杨海搬回卧室,见了琳琅, 自是鱼水和谐,更有无限恩爱, 也不消细述。 琳琅抿嘴一笑, 道:“脱了籍, 从了良,自然是大为放心。玉菡已经十五岁了,行商也好, 种地也罢, 总有他自己的章法。我想着,做生意原有风险, 玉菡又是初出茅庐之辈, 我出些钱给他做生意,也免些风险,如何?” 琳琅道:“我也如此想。” 琳琅想了想,道:“横竖才入冬, 今年他必定不肯出去的,来年开春差不多,在他走之前给他送去便是。” 琳琅叹道:“如今他是不敢想的,将来家业大了,又得找个有能为的管家理事,人品还得好,性子也得压得住人,他心高气傲,一般人还瞧不上,倒不好找个齐全的。” 琳琅眼前一亮,首先便想到了鸳鸯,年纪相貌、品性才德,俱是人尖儿,又和自己交好,且她小小年纪便能压得住贾母房中众人,可见手段也不缺。再说,这样的好女孩儿,不给自家难道便宜别人不成?她也不希望因贾赦一事,闹得鸳鸯终身不嫁,下场凄凉。 琳琅有了心思,便不再操心了,只忖度着该如何开口筹谋。 只是这件事不过在心里想一想罢了,倘若蒋玉菡和鸳鸯无意,她也不能强行牵线。 杨奶奶会意,一面轻轻拍着虎哥儿,一面道:“你坐在炕上绣,仔细下面冷。” 想起她要为皇太后绣万佛图,杨奶奶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她竟有这份本事,忧的是这件绣图进上,若觉得好了,以后还不得源源不绝地叫她来绣,哪里还有工夫顾家? 杨奶奶大惊,问道:“怎么这么说?” 杨奶奶听了,暗暗叫好,随即敛容低声,悄悄地道:“好孩子,咱们心里明白,可不能在外头说,对外头就说天天绣呢!” 杨奶奶忙住了嘴,琳琅刚放下针,帘栊打起,陈安人已经走进来了,手里拿着上回从琳琅这里借走的花样子,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俱是杨奶奶和琳琅没见过的,想是新买的。 琳琅道:“天冷,不想出门,在家里绣两针。” 杨奶奶早抱着虎哥儿去里间了,琳琅问她何事。 琳琅闻听,暗暗纳罕,在营里诸位敕命中,陈安人出身最好,乃是一名大财主的千金,娘家有良田百顷,陪嫁十倾,平素遍身绫罗,满头珠翠,虽然比不上北静王府、荣国府两处,也都是不差的东西,家里丫头下人十来户,眼前又新买了两个丫头,如何就需要借首饰? 陈安人道:“你那金凤比我的精巧,平素难得。” 陈安人打开,正是那只曾在琳琅头上见过的攒珠累丝金凤,金丝奇巧,密密累就,极尽精致,那金凤凰打造得活灵活现,十分轻薄,珠子都是莲子大小,浑圆光润,这样的首饰,自己娘家怕都找不出一件来,纵是有也舍不得给自己做陪嫁。 琳琅淡淡一笑,道:“不急。” 杨奶奶从里间走出来,叹道:“成日家如此,何时是个头儿?” 杨奶奶却道:“你当我不知你的性子?借出去的衣裳,何曾再穿过?便是那几件首饰,别人戴过了,你收回来也是放着,并没有再戴过。我只不懂,他们家哪一家都不差,衣裳首饰丫头也不是没有,偏弄这么些虚名儿虚排场做什么!” 话虽如此,琳琅心里却不如此想,一般来说,别人借过自己的衣裳首饰还回来后自己立即穿戴出去,很不给借东西的人体面,似乎在向别人昭示着他们穷得需要借衣裳穿,借首饰戴,因此短时间内琳琅是不会穿戴出门的,下山出门应酬倒不必避讳。 杨奶奶笑道:“还给做什么?自打你进门,我一年四季的衣裳,件件都是好的,出来进去,谁不羡慕?我又能穿几年?没的可惜了。你说的那缎子既然这样好,给大海做衣裳,他天天练兵,又去山里,哪有功夫打 琳琅笑道:“我给他做了件石青羽纱的,今儿他就穿上了。” 琳琅忙解释道:“是暹罗国、荷兰国诸海外国家的贡品,用百鸟彰停衩苄┑氖怯鸲校柘傅慕杏鹕矗涫底怨乓岳矗勖且灿校皇钦馐峭夤模憬鸸罅恕! 琳琅道:“虽说进贡不过一二匹,实则下面进贡的时候打点上下,也多以贡品相赠,散出去做礼物的比贡品还多呢,贡品取的是物以稀为贵。况且闽广一带常有来往洋商,他们也有带来卖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没有贡品的名儿。从前二太太的娘家,便管这些,好东西能少了?平素给了我几匹尺头,其中便有各色羽缎羽纱,不多,一样够做一件衣裳。” 琳琅笑道:“平素也是家常衣裳,谁还穿金戴银,左手拿琉璃,右手拿元宝呢?” 晌午时分,杨海并没有回来,杨奶奶用牛肉老汤煮了两碗面,又切了一点子牛肉,就着家里腌的酱菜,两人将就着混过去了,下人们自行吃饭。 琳琅因抱着虎哥儿,隔着窗子道:“苗青家的,把各色风干的兔子狍子獐子野鸡野鸭野猪肉野鹿肉都拿出来在厨房外屋檐下挂着吹一吹冻一冻再收起来。”因杨海打猎功夫极高,还没入冬,便打了许多猎物,一时吃不完,都风干了放着,一个冬天都不缺油水了。 傍晚时,那雪越发下得大了,竟瞧不见人影,唯有一排排野味迎风摇摆。 琳琅亦觉得这雪下得比往日深冬还要大些,不过半日工夫,地上已积了半尺厚。 杨海直至夜深才回来,幸而今日穿着羽纱衣裳,并未湿透,但鞋子却都湿透了,沾满泥泞雪水。 杨海披上一件貂颏满襟的暖袄,道:“只晌午我带了几块你做的牛肉,晚上还没吃。今天雪太大,山路不好走,有个兄弟陷下去了,当场便摔折了腿,背回来送他家去又叫大夫看了收拾好,我才回来。这接连几日,不能进山。” 杨海忙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少时,琳琅果然端着一大碗面来,乳白的牛肉汤,红艳艳的牛肉,飘着一簇芫荽,三色相间分外好看,还有一碟子五香大头菜,闻到香味,杨海顿觉腹鸣如鼓,不禁说道:“这样的天,喝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比什么燕窝汤珍珠汤八宝汤都好。” 杨海嘻嘻一笑,风卷残云一般,喝汤吃面。 杨海吃完,不过半饱,起身又去厨房端了一碗回来吃尽,才罢了。 杨海道:“是孙千总。今儿陈安人回娘家,不用管着他了,高兴过了头,一脚踩空。” 杨海笑道:“孙千总嫌陈安人管得严,连出门喝酒都不能。” 琳琅不喜吃酒,偶尔小酌暖身驱寒也还罢了,却不喜杨海吃得大醉,故而杨海出门应酬时常嘱咐他少吃些酒,每每回来也必定熬一碗醒酒汤给他吃,或是噙着醒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