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琳琅起来后, 枕畔微凉，一看，杨海已经不在房里, 外间的弓箭也不见了。琳琅便知他必是早早进山打猎了。 杨海这份体贴入微使得琳琅心中涌上一股暖流，遂舀了热水回屋洗漱。 杨奶奶利落地淘米下锅，笑道：“很不必，我又不是老天拔地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做的虽然不如你做的好吃, 可是这么些年也都吃过来了。”说着，回头一看，微微一怔。 杨奶奶看罢，虽喜欢她这份体贴，嘴里却笑道：“你很不必如此将就。咱们虽是庄稼人，但女孩子新媳妇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再说，咱们家底子在那里，往常我一个老奶奶穿什么都使得，如今你这个新媳妇倒不必如此。” 杨奶奶笑了起来，点头道：“村里虽说有几个尖酸刻薄眼皮子浅的，但大多数都是实诚的庄稼人，只是羡慕罢了，哪有什么嫉妒？这新媳妇的嫁妆，便是嫉妒，也嫉妒不来。你的嫁妆自个儿收好，将来传给我的重孙子重孙女，那才叫一个好呢！” 杨奶奶又把卷子、咸肉、鸡蛋蒸上，切了四个咸鸭蛋，一碟五香大头菜，才有空跟琳琅说话，道：“自打这门亲事结了，我心里就想着，等咱们去西山大营时，找两个人单管洗衣做饭打扫房舍，如此你我也清闲些，想动手便偶做一点子，不想动手便叫他们做，如何？” 看到她这副神色，杨奶奶笑道：“我就不能使唤两个下人？不忘记庄稼人本分罢了。从前我住在村子里，使唤人没意思，况庄稼人也不爱那些排场。以后咱们去西山大营，上头给大海一处十来间的院子，那一帮兄弟常来走动，我们祖孙两个如何做他们那么多人的饭？忙不过来。因此我想着，临走前，买几个能干的下人带去，你只管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儿便成了。” 琳琅忖度半晌，笑道：“奶奶说得极是。我原说，奶奶上了年纪，很该清闲了。咱们家也不缺买下人的钱，买两个下人使唤，奶奶便能清闲好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琳琅便说起买几户壮年家人。 此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杨奶奶笑道：“咱们先吃，不等他，再说，我见筐里少了几个卷子，想必他带上了。他也没那么快回来，这里离西山瞧着近，事实上一来一回得有三十多里，不信你去看。” 正欲回来，忽听隔壁响起开门声，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倒水，见到琳琅，脸上立即堆满了笑，说道：“一早就听到你们家开门声，想必大海去打猎了？你在等大海？” 白氏道：“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和你奶奶吃饭，打猎不能骑马去，大海得大晌午才能回来。” 回去便与杨奶奶用了饭，一并收拾妥当，杨海仍不见踪迹。 可巧琳琅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们进来忙让座，闻言便拿出厚厚一叠花样子与她们挑。 红袖早就满口答应了，白氏方去找杨奶奶。 红袖笑道：“样样都好，叫我挑哪个？” 红袖侧头笑道：“腊月底是我外祖母的寿日，我想给外祖母绣个荷包做寿礼。” 红袖欣喜道：“既这么着，我就要描这一张。” 红袖微微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觉得满目卓然，却不见奢华之物，想必皆收起来了。再看琳琅风流标致，衣饰精美，她不禁暗暗羡慕，却并不嫉妒。 她们走后，琳琅重新拿起针线，才做了针，忽见杨奶奶拿着一个匣子进来，忙站起身，问道：“奶奶，这是什么？” 琳琅忙道：“奶奶收着便是，拿来做什么？” 说着打开匣子，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银子和十来吊钱，还有一叠房契地契，叹道：“我们家委屈你了。这几年大海的俸禄和在战场得的一些金银，还有从前卖皮子得的钱，前几年买了几十亩地，盖了屋，成亲时也花了不少，还剩六十三两七钱银子，十三吊六百五十个铜钱。好在家里还有三十八亩地，地契在这里。” 这些钱在琳琅看来不多，可在黄叶村却够一家三年的嚼用了。 说起来，杨蒋两家结亲，一应花费是村民绝不敢想象的。 杨奶奶笑道：“你做主便是。家里支出便从这里出，别动你嫁妆，养家糊口该靠大海。” 有这样不打嫁妆主意的祖婆婆，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琳琅细细一算，除了人情上的往来，或买些家常日用的东西，竟花不了几个钱。 杨奶奶道：“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种得来？不过留两亩地自己种些瓜菜，那些地早赁给别人种了，一共三十六亩，三年一赁，一年两季五五分，今年才又重新赁出去，契约都在匣子里。纵是赁出去了，皆因不必交税的缘故，若是风调雨顺，一年一亩地也能净赚二两多银子。” 不过她也已经是敕命，名下良田不必交税了。 但蒋玉菡是贱籍，因此给他留的一百五十亩依旧在琳琅名下，亦不必交税。 琳琅笑道：“这个却要玉菡自己做主了。” 杨海点头道：“这么着也好，你的嫁妆田都可赁出去，村里必有极多的人愿意耕种。倘若不赁出去，仍叫赵云打理也使得。” 又看杨海打的猎物，琳琅不禁睁大眼，竟打了两只野鸡，一头獐子，还有一只狍子。 杨海听了，利索地将猎物都开膛破肚拔毛剥皮分解，处理好了挂在厨房屋檐下风晾。 次日琳琅要把良田赁出去的消息一放出去，登门者络绎不绝。 赵云这么些年也攒了不少钱，置办了几亩地，新盖了屋子，日子过得十分红火。 如此一月有余，诸事皆备，再过十来天杨海便要回西山大营了。 又因那张拔步床也带走了，琳琅暗中忖度，幸而如今睡炕，不然便没床可睡了。 这日蒋玉菡忽然传来消息说下人已经选了几家，叫琳琅过去挑选。 杨奶奶闻言，纳罕道：“这些日子忙得很，又是赁地，又是赁屋，我道你将这件事忘记了，谁承想都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叫玉哥儿买的？” 及至到了蒋玉菡处，蒋玉菡正在雪地赏梅，见了忙笑道：“我还想着姐姐姐夫什么时候到，谁知竟来了。亲家奶奶，您请屋里坐，香菱，倒茶，把脚炉手炉都拿来。” 蒋玉菡笑道：“难道您老人家不是老封君？我听说姐夫请封敕命的文书快下来了。” 这消息喜得杨奶奶念佛不绝，道：“怎么竟这么快？从前可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