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身量甚高,五官周正,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衣裤,束着腰,绑着腿,脚踏一双千层底的青布棉鞋,鞋底沾了些雪花污泥,看打扮是个朴素无华的庄稼汉子,但一双眼睛湛然有神,目光到处,隐隐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杨奶奶狠狠地拍开孙子的手,琳琅连忙趁势松开,后退两步,低头避开,杨奶奶拄着锄头昂头道:“我还没老,一头野猪都扛得起来,你担心什么?” 杨奶奶十分得意,一张古铜色的脸笑得如同菊花绽放。 杨奶奶见了,笑道:“你可别不信,咱们村里头男女老幼都会两下功夫,种地打猎都是好手,就是有高有低,平常得紧。我年轻的时候,三拳两脚打死过一头老虎,村里头谁不称我是女英雄!现今拿着锄头还怕敲不死野猪?” 因在乡下没那么多忌讳,兼之听住了,故琳琅笑赞道:“没想到这里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有奶奶这样的人物,真真当得起脂粉队里的英雄!令孙箭无虚发,有飞将军之勇。” 听他这么说,杨奶奶皱眉道:“我自己的孙子还夸不得了?当了几天兵,倒学得酸腐了!” 众人听了,登时喜笑颜开。平民百姓多是家境贫困,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基本吃不到什么油水,只有偶尔上山打猎或者村里打到野兽,才能打打牙祭,如今五头野猪总有上千斤,村里百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能分到几斤,节省些,十天半个月桌上都能见肉。 杨海道:“爷们磨刀,嫂子大娘婶子们去烧热水,今儿个咱们吃野猪肉!”说着走上去轻轻巧巧便提起一头野猪,这野猪生得甚是肥大,总有几百斤,琳琅见了不由得一怔,好大的力气!下剩四头死绝的野猪好几个村汉上来两三个人方抬起一头。 有人笑道:“幸亏海哥儿这几日在家,不然咱们还弄不过这几个野东西!” 杨海把野猪送到宰猪的地方,拔下射在野猪身上的利箭,随手用一块粗布擦净血迹,反手插进背后箭筒里,爽朗地答道:“回来三日了,明日一早就回去!野猪给我留半扇拿回家卤了,带回去给那群兄弟们解解馋!” 鲜血淋漓的场景琳琅不忍多看,四处找弟弟,转身时见到他站在人群中,正聚精会神地看人解猪,神色间颇为好奇。见他无事,琳琅方放下心来,朝他招招手,蒋玉菡跑过来笑道:“姐姐叫我做什么?我还没见过杀猪的场面呢!” 蒋玉菡笑道:“我虽没什么本事,如何趋利避害还是知道的。” 蒋玉菡大惊,问道:“竟有这样的事儿?” 杨奶奶指着四面的山岭,道:“这里是西山,占地大,山上野兽多得很,不但军营设在西山里,老圣人打猎的围场也在西山,年年秋天带人过来打猎,那些野兽哪一年冬日开春不来闹腾一阵子?咱们村里还好些,离四面山头总有一二十里远,之间还隔着几千亩山地良田,纵有野兽下山,还没进村就被发现了。我娘家那个村子就在一处山坳里,那才叫艰难呢!” 忖度半日,琳琅问道:“难道不曾在村外山脚下弄个陷阱?也能挡一挡。” 众人避开,让她老人家先挑。 只见她仔细打量半晌,最后挑了一条猪后腿,一大块肥瘦均匀的肋条肉并肋骨等,用麻绳利落地穿到一起捆好,回过身对赵云家的道:“你们姑娘才来,我们这里没什么可吃的,就这么些野味儿拿回去尝尝,也是我们一点子心意!” 杨奶奶却笑道:“我说给你,你就拿着,看他们谁敢说闲话!再说,家家户户都有呢!” 赵云家的一接手,只觉得入手沉重,总得有五六十斤,脚下登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杨海接了过来,赵云家的倒不推辞,捡起杨奶奶拿出来的锄头,随琳琅告辞回去。 赵云家的看到一样是酱色春绸,一样是青皱绸,便笑道:“这样的回礼也算过得去了,两块绸子正好够杨奶奶和海哥儿各做一身衣裳。” 赵云家的道:“哪还有什么人?只有杨奶奶和海哥儿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姑娘别瞧杨奶奶是庄稼人,除了种地便是串门,她老人家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正七品敕命呢!” 赵云家的笑道:“海哥儿天生一把子好力气,十岁就跟着杨奶奶上山打猎,从来都是箭无虚发,十五岁就从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几年下来,去岁升了正七品把总,也是有俸禄的军官儿了,早早地给杨奶奶请封了敕命,正七品太孺人,凤冠霞帔都有呢!哎哟哟,可稀罕了!”她看到了庄稼人的朴素,半点瞧不出她竟是七品孺人。 想罢,琳琅笑道:“杨奶奶也算是苦尽甘来。既这么着,回礼竟有些薄了,可巧我原给老太太绣了两个抹额还没送过去,拿出来添在回礼里倒便宜些!” 蒋玉菡见惯了达官显贵,嘴乖心巧,机变无双,讨得上头欢喜,因敬重杨海的一身本事,故说话叫人听得舒适,句后彼此间就十分熟悉了,他倒将杨海的身家打探了到了五分,见杨海告辞,倒有些不舍起来,道:“杨大哥不如用过饭再回去罢?” 蒋玉菡不好挽留,只得送他出去,回来告诉琳琅,琳琅并不在意。 回到家,杨海提了水,在院子里料理猪头猪肉,洗净放进大锅里,添了卤水煮,杨奶奶在屋里揭开竹篮一瞧,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拿了回礼?” 杨奶奶打开点心盒子,笑道:“偏你就是个耿直脾气,难道不知道谦逊?我瞧瞧,这点心可好吃了,小巧玲珑的,竟是在城里也买不到的,一会子你尝尝。” 杨奶奶也不在意,拿起尺头叹道:“这蒋家姑娘到底太客气了,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那举止,那气度,比周地主家的小姐还尊贵!瞧这料子竟比前儿我过生日周地主家送的绸缎还好!酱色的我留着,青色的正好给你赶制一身衣裳,免得你在营里有人笑话你!” 杨海抬头端详了两眼,点头道:“好倒是好,只是太精巧了,反不配咱们庄稼人!” 一听这个,杨海就头痛起来,道:“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原贫困,孙儿现今就是个当兵的,手底下虽管着几个兵,一年到头却有十一个月不在家,上了沙场也不知能不能留住性命,哪个好姑娘肯嫁到咱们家守活寡?那些冲着孙儿官位来的又太浅薄了些!” 用过午饭,杨奶奶仍旧闷闷不乐,闷头给杨海做衣裳。 杨奶奶道:“话说得好听,可得有人肯嫁才成!等我给你做好衣裳,我就去问问张媒婆有什么好姑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