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倏忽而过，一大清早，一点微雪又落，甚是寒冷。 看到琳琅，蒋玉菡兴高采烈地迎上来，道：“姐姐，这是师兄送给姐姐的。”说着吃力地抱了一个包袱递给琳琅。 那车夫往日一天不过赚几十个钱，琳琅一次给他二百钱，自是愿意给她赶一日车。 蒋玉菡坐在琳琅对面，抱着她递给来的手炉，眉眼一弯，笑道：“前儿个姐姐走后，当天师兄就让我搬到他院里住，一夜跟我说了好些话我也听不懂，什么只需自尊自重，别人轻侮谩骂都是虚的，先前倒是自轻自贱了云云，又叫我不许学别人奴颜婢膝。今儿个一早，师兄说，这些东西都是上头一掷千金赏下的，若姐姐瞧得起他便留下，若嫌脏便扔了。” 似乎，每个人总喜欢或赏或送些东西才算表达善意似的。 王公贵族酷爱捧戏子，挥金如土，出手豪奢，似秦隽这等名角偶一登台便能得千金之巨，然而再多的金钱都掩不住命运的悲哀，琳琅叹道：“有什么值得谢的？我们沦落如此境地，都是生活所迫，我只盼我们纵是身为下贱，亦是心如菡萏！” 琳琅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师兄是极有见识的人，你须得好生跟他学。” 戏子地位虽卑贱，但不乏清高风雅之人，原著中的蒋玉菡也算有些志气，勇于逃脱忠顺王府的桎梏，奈何置了房子地，却又被一向交好的贾宝玉给说破了行踪。被忠顺王府找到后下场如何，琳琅并不知晓，但最后娶妻袭人，供养宝玉，有始有终，端的有情有义。 蒋玉菡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定会跟师兄好好学。师兄的戏唱得极好，那身段动作比画儿还好看，除了七殿下偶尔学唱一两句，还有大家公子跟他学呢！” 原著中落魄世家的公子柳湘莲亦喜好串戏，且喜生旦风月戏文，可见这种大家公子学戏的情况在贵族之家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反以为风雅。 琳琅笑道：“一套是给你做的冬衣，一套是给秦相公的袍子，等午后送你回府的时候一并带去，请秦相公能着穿罢，别嫌粗糙。还有一幅去年绣的一幅中堂，算是送秦相公的拜礼。” 琳琅虽有几件大毛衣裳，但俱是穿过的，不能拆将开来再给他们做衣裳，自己又没有皮子，哆罗呢还是去年北静王妃赏的那匹，保存得很好，故只能做呢绒面的棉袍。 另外，包袱里一个锦匣里放着一卷绢画，一副对联，蒋玉菡展开时，微感诧异，原来这绢画上既非人物，亦非草虫，却是极淡的墨色勾勒出几笔山水，一阵风过，飘落着几枚红叶，地上厚厚一层如秋泣血，仿佛带着一股悲凉之意。 琳琅笑道：“不过绣出来顽的。” 琳琅闻言一怔，连忙忙打开秦隽所送之包袱，果见其中一个包着两件鹤氅，连着雪帽，贵重华美，绚丽夺目。时至今日，琳琅颇有些眼力，秦隽一下子送出两件，单看面料皮里，价值已不可估计，竟不逊水清所赏的天马皮大氅，不免吃了一惊。 琳琅道：“太贵重了些，我可不能收，回头你代我还给秦相公。” 琳琅苦笑。 头一个包袱里已是如此，不知道另外一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琳琅心内一动，陆续打开，蒋玉菡指着包袱里的东西，道：“这两大包是上等官燕，师兄说给姐姐每天早上拿冰糖熬粥吃，我现今跟着师兄天天吃呢！那一大包里是茯苓霜，怪白的霜儿，粤东今年进上的，不知是哪个王府里给了师兄一篓，师兄吃不完，分一些给姐姐。” 蒋玉菡被问得摇头，道：“我跟了师兄不过两个月，只知师兄常去诸王府中走动，寻常人家轻易请不动他，东西好多着呢，前儿是南安郡王生日，师兄去唱了一出戏，我跟着服侍，除了这件猞猁狲大氅，另有许多金银锞子绫罗绸缎点心吃食，别人也赏了好些东西。” 这些东西在琳琅眼里，件件都是秦隽的血泪所化，纵是名角，亦逃不脱被人侮辱谩骂的命运，人人只道他们得财甚多，焉知他们粉墨重彩下的悲怆和凄凉？ 大多戏子都是趁着颜色未衰之际积攒财物，好让晚年不致为贫困所缚。 蒋玉菡瞧了一眼，道：“这些东西师兄从不在意，师兄屋里只怕能收拾好几箱子出来，昨儿个给我一大包金银锞子让我留作打点，说以后不必姐姐拿钱给我使。”地生受？” 琳琅闻言倒笑了，一面重新包好东西，一面说道：“我如今在大户人家当差做丫头，最忌讳私相授受，你叫我如何带回去？没的受了东西，反多了罪名儿！” 正顽笑间，忽然马车一顿，两人险些撞到一处，好容易坐稳了，琳琅隐隐听到车外前头一阵嘈杂，不禁隔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琳琅想了想，问道：“能绕道么？” 蒋玉菡面露不耐之色，正要发话，却被琳琅拦住，道：“略等一会，若仍未了结，再行绕道不迟。” 车夫道：“姑娘，相公，请坐好了，那些人已经走了，这就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