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表姐总和他抢占有利位置,现在不了……
以前他爱吃的菜,表姐总是抢在他头里下筷儿,甚至把整碟儿菜拖到自己面前,圈左臂搂在胸前,圆脸再罩上去护着,低着头儿,一声不吭儿地猛吃。
……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他姐弟俩儿八岁那年的暑假里。
那天,娘做了“燎韭菜拌黄瓜”。
这道菜做起来非常简单:新剪的韭菜,择好洗净,放到沸水里焯一焯,看韭菜变色发软了,拿大笊篱捞到凉水里湃(音bá)一湃1,再摊在篦子上沥净水儿,然后用菜刀斩成寸许长的小段儿;刚从门前菜园里瓜架子上摘的顶儿黄瓜,撸去刺儿,洗干净,放到砧板上,用刀面“啪啪啪”地拍裂,斩成大块儿,和韭菜段儿一齐收入大瓷钵子里,倒入事先攢2好的蒜泥,加盐、酱油和米醋,拌匀即成。
这个菜清淡爽口,味道“杠杠的”。六月伏天,多数农家的饭桌上都会出现这道简易的开胃菜。
“燎韭菜”有一个厨娘都知道的特点:做好之后最好马上开吃,此时味道儿、口感儿最佳。放置时间一长,就会变辣,越放越辣,到最后简直能辣掉舌头,吃的人也就只好望韭兴叹了!
得,又扯远了!咱回到饭桌上,接着说……
“洗手吃饭——喽!”于陈氏高亢的声音未落,继祖和雪梅就摔打着手上的水珠儿,一前一后跑进来。
继祖一屁股坐下,接过他娘递来的黄饼子,捞起筷子就开吃,一筷子黄瓜,一筷子韭菜,唯恐落后。
比之继祖,雪梅表姐更是不遑多让,大一筷子,小一筷子,筷筷争先。
风卷残云间,这道菜就快见底儿了,雪梅一急,又要拿出她的“杀手锏”来。
谁料刚一行动,就被继祖窥破敌情,他丢下筷子就抢钵子。
两个小人儿,分踞饭桌两边儿,四只小手儿,同时捉住菜钵儿,饭桌上展开了拉锯战。
力量战,雪梅当然不敌继祖。
学着表姐以前的样子,继祖也把菜搂在胸前,圈臂护着吃。
雪梅眼珠儿一转,拿起筷子,绕过桌子,挤到表弟身侧儿,见缝就插筷儿。
继祖急了,拤着筷子,抱着钵子,跳下炕,赤脚儿就跑。雪梅不舍弃,紧跟着跳下炕,举着筷子,赤脚儿就撵儿。
继祖前面跑,雪梅后面追,正午的毒日头底下,俩人满头大汗,围着天井转圈儿。
姐弟俩,前者追,后者跑,鸡飞狗叫的,直闹了小半个时辰。
后来,雪梅弯着腰,拳头顶着肚子,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继祖,别——跑了,俺——不和——你抢了!你——自个儿——吃吧!”
继祖抱着菜钵儿,气喘吁吁地说:“早这样儿——不就行了!”他把钵子放到水缸盖上,得意洋洋地夹起一大筷子燎韭菜塞入口中,使劲咀嚼了两下,“哇——”地吐了出来。
话说,天气炎热,做好的燎韭菜经过这一通颠簸,一通烤晒,其隐藏在身的暴辣之气早已经“腾、腾、腾”地窜出来,继祖一口下去,差点“辣破小口儿”。
他弯着腰儿,红着脸儿,伸着舌头儿,扭头儿看着表姐,泪流满面。
他始终没想明白:“咋——又被表姐整了呢?”
雪梅双手掐腰儿,窃笑中……
……
再看现在——,表姐斯斯文文地坐着,细嚼慢咽地,就是夹菜,也只夹自己眼前儿的,不再伸长手臂和他争好吃的了。
而他似乎并没有太多高兴,反而心底怅怅地,若有所失。
【高密土话解析】
1——“湃(音bá)一湃”,就是把热物放到凉开水里降温。
2——“攢”,是“捣”的意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