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游乐园的冒险,最后一站是摩天轮。 “安姐姐。” “你……你有和哥哥联系吗?” 自顾遇出国,她和顾遇通过电子邮箱保持联系。 “呃……”她赶紧找补,“他其实也很忙,要上课写论文什么的……” “呃……”简安干笑。 自有记忆起,顾时就知道自己有一位哥哥。那位哥哥,他有自己的姓名,和他拥有同一个姓氏,也和他拥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如果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或许也能从他们外表上找到相似的地方。在他有记忆以前,那位哥哥就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出没。他在哪里出现呢?会在他的母亲生育他的医院里吗?会在他父母为他举办的满月宴上吗?当他睁着那双属于眼睛,那双属于婴儿的眼睛,那里对这个世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那双眼睛懵懂,纯粹,不带任何色彩,当他睁着那双眼睛看他,当他站在婴儿床以外的地方看着他这个弟弟,他的脑海里会想些什么呢? 当他能听懂大人的语言,当他的嘴唇能张开说话,经由父亲的嘴,为他勾勒出“哥哥”这个身份简单的轮廓,那样的形象并不明晰,不过他并不在意,那时候的他才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哥哥”在他的生活里并不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他是他的家人,但他的认知也就仅限于此,不会再有更多的了。 等他稍大一些,开始能够说完整的话,有了一起玩的伙伴,才开始产生了好奇心:为什么哥哥不和他们住在一起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很难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生活是由无数件琐屑事物组装而成的,人不见得能在当下明白发生的那些事意味着什么。他无法细数记忆的碎片说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也接受了这桩他曾经觉得奇怪的现象,曾经拥有的疑问,在大人们的处理中被磨平,而一个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住在别人家里,好像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他的哥哥并不总会答应他,他总是忙着学习,不过,要是有那个女孩在,那个女孩是抚养哥哥那家人的女儿,相比哥哥,她更加亲和,也更愿意和他一起玩。要是那个女孩在,他央求他们陪他玩,他哥哥答应的概率就会大一些——基本上总是会答应。 那女孩看着那些报纸,纸面满满的都是英文,唇线下撇,发出一声明显带有痛苦地“嘶”声。 他不懂“真是”后面跟着什么,只是见到那个女孩面带痛苦和敬畏,对他的哥哥说:“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个,是吧?” 女孩看了一会儿他哥哥,终于高高扬起眉毛。 他的哥哥点了点头。 “好像没怎么看到你玩过啊。” 意思是他做那些文字游戏花费的时间很短,短到她根本不会注意。 “安姐姐,”他好心问,看哥哥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崇敬,“你没事吧?” “哎!”那女孩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叫起来,“原来这种游戏还有比赛啊!” 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孩子,他有些轻蔑地想,想到母亲平日里对她的评价,母亲说过那女孩是个没什么教养的黄毛丫头,经常和父母对着干,老是喜欢和父母顶嘴,学习成绩也不好,不让父母省心,那女孩经常被母亲拿来当反面例子教育他。说得多了,他便不觉得那女孩有哪里好,值得人另眼相看。虽然那女孩在他小时候经常陪他玩,不过也许她太普通,答应得也太轻易,他便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他钦佩的地方。他看那女孩一看到英文就头痛,便觉得她学识浅薄,有些瞧不起她,也有些不满。 他的哥哥什么都好,相貌出色,成绩优异,待人斯文,处事沉稳,连家世也很好,那个没什么教养,也没什么学识,性格毛躁的女孩怎么配和哥哥待在一起? 她带着狐疑的目光抬头,“有吗?没见你参加过啊。” 这下子她再也忍不住,卷起了手中的报纸,横向打了过去。 顾时紧张起来,他记得那女孩拳头的滋味,那女孩从他小时 “呸!!!”打完,那女孩收回报纸,唾了旁边的男孩一口,故意挪开屁股,坐的稍微远了一些,想要表明和他划清界线。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尽全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可那愤懑的声音在比他大八岁的他们耳中没什么威慑性,那女孩笑起来,口气像哄小孩似的,“好好好,我们一起玩游戏了。” 他顿时泄了气,像是打在两团棉花上,棉花软绵绵的,好像他根本没用力。他已经很用力地在表达愤怒,可他们就像那些大人一样——他伤心难过愤怒的时候,大人总是不当回事,觉得他为之烦恼的不过是一些小事。他不知道大人眼中的大事是什么样的,只知道那些引起他伤心难过愤怒的小事在他的世界里都是“大事”,但大人们不会来理解他,他大叫大嚷,只会被大人当成他被宠坏了,想要吸引大人的注意,就连那个他看不起的女孩,和他崇拜的哥哥,他们也未将他的情绪当一回事。 分发完铅笔,他开始做起报纸上面的填字游戏。每一份报纸都是他精心挑选才能成为收藏,上面的题目都具有一定的难度,他相信他们谁都需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完成。那个女孩就算了,他甚至都不觉得她有什么能力完成。问题在于他的哥哥会花多久做完呢? 他带着一丝侥幸,小声问道:“哥哥,你是才做完,在检查吗?” 他往那一看,哥哥手中的报纸翻过面,带有填字游戏的那一页已经朝外,他刚才只注意到哥哥已经做完,没发现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块石头,堵得慌,他慌忙低头,假装检查自己那部分,想要以此掩盖他的情绪。 好想打他啊!!真的好想打他啊!!! 这让他沮丧。 他从未受到过什么挫折,这一次的输赢让他感到难堪。他在沮丧中受着煎熬,难过的心情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余光瞥到那个背影,他像是找到一个救星——能供他发泄的出气筒。 那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双膝跪坐变成了半躺着,左手托着腮,右手应该是拿着铅笔,他听见铅笔敲击报纸的声音,她敲得很快,清脆的啪啪声回荡在房间里,那些敲击声很快,他能听得出声音的主人一定很烦躁。 他嘲讽似的勾起唇角,果然,她根本看不懂那些报纸上的谜题吧?从她烦躁的声响里,他感到得意。就算他比不过哥哥,可还有个家伙垫底。她肯定什么都看不懂,也就做不完那些谜题。如母亲所说,那女孩没有教养,也没有什么学识才能,看看他哥哥(他有意漏过自己),才多久,就把那些谜题做完了,他看着那道背影,无声地发出嘲笑,她可真是个…… 耳边响起那两个字,他才发现自己把那两个字说出了口。他有些懊恼,当面骂人笨总是不好的行为,他也怕她转过来打他。很快,他给自己壮胆,说了又怎么样?她就是笨啊,这点小孩子的简单游戏,她都玩不好。他洋洋得意,想要找哥哥一起奚落那个蠢笨的女孩,眼睛一看过去,便被冻在那里。 这变化就在瞬息之间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