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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上)(1 / 1)

罩着那件宽敞的学士服,他依然颀长,秀立于人丛。仪式结束,特为寻陈年合影的校友纷至沓来。他不吝唇边笑涡,始终得体润泽,如一枚邮戳不断拓印在旁人的青年回忆录。当人潮褪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明显卸了股劲儿。正要回寝舍时,他有一瞬迟疑,转头望了望,可没瞧见什么,于是仍往回走。但很快,手机响起来,他瞧见来电显示,附耳道:陈醉。 什么?陈年不解。 陈年便顿住脚步,再次转身回望。我从一座大理石雕塑后走出来,遥遥笑着看他:学长,等好半天了,我也能跟你合影吗? 陈年见到我,不免惊奇:你怎么来了?你们学校毕业典礼不也是今天吗? 陈年略一挑眉,毕竟深谙我脾性,也不多问,却摘下自己那顶蹩脚的学士帽替我戴上,摆正后掏出手机,趁我不及反应就卡擦一张。 好吧。 毕业这回事于我究竟无甚意义,不比陈年光鲜,拿了个优秀毕业生,顺利进入民航,我甚至险些儿肄业。在学校没待上多久,我就感到枯燥,专业不喜欢,学习便没意思,关于读书的目的也就比过去更迷惘。于是倒要羡慕起陈年,他是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着什么的,我呢,我除了他,还喜欢什么,还有什么能为我开辟航向?后来,我大约是在取景框的方寸之间得到了回答。有了想做的事情,就不乐意为不相干的事情费神,因此我屡屡逃课,背着相机镜头到处跑。成绩由此一塌糊涂,导员警告我,这样不务正业,恐怕要毕不了业。我低着头一心在琢磨要拍的东西,导员提高声音严厉道,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我抬头看他一眼,点头道,毕不了业就毕不了业吧。导员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在高中以后的校园,总有很多能用人情换来的分数。他想必感到荒谬,碰见我这样的学生,既不专学业,又极不会做人。那有什么办法呢?母亲也极为不满,她特为我择的专业,出来好谋份体面的行当,而我竟荒废学业,要落个一事无成。我告诉母亲,也许不是一事无成,我在摄影方面已摸出一点门道。母亲决不认同我浪费学历,去折腾那些听起来很不安稳的玩意儿。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最终我还是勉强毕业,倒并非学校仁慈,只是他们比我更不愿见到肄业的字眼。 工作室最近接的两个客单,不巧撞了档期。一单新婚情侣,另一单则是同届生的毕业旅行。我有些犹豫,陈年陪我分析客户情况:婚礼跟拍比旅行跟拍要轻松些,他们出手也远比学生阔绰。我点头:婚礼的性价比确实更高,不过……我又瞧了瞧毕业生的旅行目的地,心念一转,便做了决定:旅拍也许能给我更多的创作空间,有挑战但也有更多可能性。于是在累月经年后回首,人会陡然发觉,原来很久以前,那微小的转动不单是一个念头,还是命运埋伏的齿轮。 最后一站是雪山。伫立在北境的那座雪山。暗蓝色的连绵山体,冰白色的峰巅,是天神抖落了糖霜。当雪山披上金红色的日光,竟然冷峻得那样甘美。有人情难自禁,跪下来朝拜。我静静站着,好久未想起拿相机。那时候,陈年的眼睛,也是望着这样的光景。那时候,他也和我一样,展开双臂,山风从胁下掠过,想要飞越那山顶么? 她展露相机屏,周围人也看了过去,又引来惊艳之语:好俊的脸蛋,是你拍的模特吗? 他们竟因此兴致高涨起来,开始纷纷向我探询陈年的情况,且毫不掩饰想要认识他的意图。 危险?什么道理?可我看他长得一副个性很好的样子诶。有人当即质疑道。 有人岔开话题,关于他的讨论便适时终止。 不知是星河还是酒劲,我一阵目眩神迷,身子有些不稳,走上两步正欲找回重心,脚下却遭磕绊,便后仰着跌倒下去。最后听见的,是自后脑勺传来的沉闷声响。 意识复苏时,我知道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周遭的气味表明这里是医院。我不晓得昏过去有多久,天竟然还没亮,病房里也没开灯。等等——很快,我明白了不对之处,恐怕并非没有开灯,或者不是天没有亮。问题在我的眼睛。我坐起身,暗暗用力掐自己的虎口,凝神辨听四周的声音,门外走廊还有人交谈,我却瞧不见一丝光影。我的手指开始发颤,摸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脸,几乎疑心它们是否存在。失明,当我确认了既定事实,这两个字便扭曲幻化成恶魔的爪,肆意攥着拧着我的心脏,血脉里的流速开始失控,呼吸受到阻碍,就像空气是淬了毒,我低低地发出痛苦而短促的呻吟,我抹掉脸颊的水渍,恨它能够流泪却不能视物。。 旁边又响起了旅行队队长的声音:我打给你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你哥就赶过来了。 不会的,信我。陈年坚定道。 失明只是短暂性,命运倒终归放我一马。我央陈年千万不能告诉母亲,陈年应好。伤口撒盐的斥责且不论,母亲必会以此作文章再阻拦我做想做的事。陈年说,回去以后先住我那儿,等眼睛完全好了再回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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