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摄影助理以后，更觉独居的益处，作息自由，空间自由，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我时常拿陈年练手人像，自得之作多半要挂上社媒，长此以往，倒接到不少约拍私活。也有星探于我网页发现陈年，有意引他进入模特一行。因我怂恿，陈年去体验了些时日，还是决定离开。他说，那些镁光灯总教他不自在，似乎只有在我的镜头下，他行止方能自如。 陈年忽往箱子底部一捞，对我道，你看。是那只彩色的羽毛球，噢，不能叫球了，它给时光压成了扁扁一片，如同回忆，再也只能是二维的形态。我却不知在何处摸出一只口琴，搁置太久，久到锈迹斑驳。我说，它竟然还在，你初中起就没吹过了。陈年笑起来，想起久远的时候，讲，你还在摇床的时候，就要听我吹口琴才肯睡。 陈年听完电话，脸色刹那间白了一个度。不等他开口，我便感到胸腔内有什么陡然一坠。 丧事到了尾声，终于有人走至我跟前，是父亲那边的亲戚。她声泪俱下，但充满怨愤：我忍到现在才讲你，你这个孩子，你太凉薄了！即便父母离婚，他毕竟还是你的父亲，这两年你总不肯来看望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让他心里总有个疙瘩，现在什么都晚了，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 说够了没有？陈年大踏步赶来，毕竟面对长辈，他不能动手，便用身体拦在我面前。山风吹起他围于额上的麻巾，其时我竟在想，他披麻戴孝的模样也更怜人。 陈年不愿将声音拔高，但已带了恼意：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教育她。不作过多纠缠，他拉着我将我带离那一番控诉。 屋内的家具让白布套罩着，一层浮灰。我们爬上小阁楼，不顾尘埃，躺在木板床上。都长大了，尖顶便显得比从前更狭小。这样的小阁楼，难道不再允许住进两个成年的小孩儿？ 其实她说的不错，我确实太凉薄了。我发出的声音在晦暝中低回。 我说，你知道吗，哪怕看到他病重，我也做不到给出应有的慰问，站在病床前，我更多的是尴尬，有我这样的孩子真是种悲哀，可能我的心肠就和别人不同，自私冷硬。 也许有人能宽宥我在世故情理上的匮乏，但没有谁能够像陈年这样理解我，细致入微，抽茧剥丝。 陈年自胸腔低低地溢出一口气，说，我和他最后的相处也不愉快，在他住院前我们见面次数不多，那时候聊着聊着他就忍不住数落母亲，结果我跟他总是以争吵收尾，我真不想…… 怎么回事？我无端生出对命运的惊恐，忽然害怕处处都是陷阱，我抓住陈年的胳膊，极认真地讲，哥，你千万不能死，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了。有一枚弹片刮过我的胳膊，天知道我能活着回来的时候，以为世上再没有比那了不起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