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在家照看我,陈年又多请一周假。屋内布局简单开阔,我很快适应,黑暗中也能完成基本日常行动。反复确认我独自在家也没问题后,陈年终于复工。他目前在跟机实习,落地间隙便要往家里拨来一个电话。 一定小心,陈年在电话那边说道。他顿了片刻,必是在看腕表。我新买给他的那只,不肯将送表的机会留给别人。接着,他在挂断前轻快地留下一句,再过四个小时,你的导盲犬就能到家啦。 等陈年到家,说话时掩不住整日高强度工作的疲态,然而他坚持要带我下楼遛弯。假如你曾在街边或公园见过我们,请不要感到奇怪,那年青男人牵着年青女人,男人漂亮笔挺,女人不修边幅,却在夜晚戴一副墨镜。也许他正在同她描绘那朵云如何蓬松,晚霞又如何绮艳,对面有只追逐低飞小鸟的狗儿,偶尔提醒她面前有小坡或台阶。他是她行走时的杖拐,黑暗里的眼睛。 我照例吞服下陈年掌心里的药丸。可困在黑暗里久了,我不禁慌张起来,痊愈是否只是一场谎言?这双眼睁开与闭着,并没有什么不同,为此我开始尝试睡觉时也不合眼。竟然真可以睁眼一整晚。好吧,我承认我失眠了。我对陈年讲,我可以接受当一个哑巴,但没办法忍受当一个瞎子。陈年说,你既不会瞎,也不会哑,你会健健康康。我勉强地笑了,说,我依赖眼睛而活,没有眼睛,就不能看见美,创作美。 这多雨的仲夏夜,我没有听书的兴致,曲起双膝坐在床头,人在屋子里,却像坐在一场铺天盖地的雨里。呜呜——呜——忽然在轰轰烈烈的雨声的罅隙,扬起一串缱绻绵长的琴音,将我从混沌中剥离。 有的事情,还单单是念想,就让我遭了好些苦厄,竟不如作真,也不算枉吃了那些苦头。对神灵的承诺本就违心,让它见鬼去吧。我已感觉到见不得光是这样难过的事,我的心就不能藏着掖着,永不见天日。 要怪就怪那口琴。 陈年在柔声问着,怎么了? 陈年就放下口琴,任我指腹在他脸上摩挲。颊边的肌肉走向,皮肤的微小颗粒,这里该是颗浅色的痣,唇有着淡淡的弧度。我倾身贴上那温软的弧。 我并不再用身体逼近他,我还有语言可以挑破安全距离的幻觉。 那时候,你也这样惊慌,难道直到现在,你都一直认为那天我只是为了作弄你吗? 你知不知道,陈年,我特别爱你; 他终于忍不住,一只手仓皇伸过来,捂住我的嘴,教我不得不沉默。 他强作镇定的语调,使我吃吃地笑了。我探出舌尖,勾舔了一下他的手心。他的手轻微颤动一瞬,便从我唇边拿开了。假如他允许我贴近他的胸腔,就能听见一场更惊险的震荡。 他叹息一声,说,你只是把一些事情搞错了。 陈醉,我是你哥!陈年几乎是无措地喊出这句话。 我的坦白义无反顾,不留余地,陈年被逼至水深火热,不得不作出某种选择。退后,要伤害妹妹的心,向前,就掉进不伦的渊。 你真能看见那道边界线吗?我咄咄逼问,这些日子,二十多岁的兄妹一直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你说的边界又在哪儿? 可我们不是小时候了,我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清清楚楚的边界,难道创世神曾定下规则,我可以拥抱你,但不能吻你,我可以睡在你身边,但不能对你有欲望? 我不禁嗤笑,为他固执的言语,为他指尖与我肌肤相触的痒意。我一把捉住他的手,朝领口里伸去,他触电似的挣开了。我笑起来,说,这身体的每一处,都允许你触碰。 我轻轻摇头,横过身子躺下,手臂向两旁展开,头发沿床尾散落,引力牵着我的思绪沉坠。活着,就只是一场幻觉啊,我幽幽道,哥,你要拒绝我,为什么总在说不能,而不说不爱?天上成对的鸟,水里成双的鱼,有谁会在意它们是不是兄妹?我给你看我的心,不是为了听你说它是错的,你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