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缇娜,温芙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的声音。 缇娜坐在温芙身旁,牢牢地挽着她的手,亲热地和她说话。那些船舱里被一块救出来的孩子们和她坐在一起,他们紧紧地将温芙围在中央,叽叽喳喳地表达者劫后重生的喜悦,这种热闹冲淡了春夜的寒意。 不远处的甲板上,博格被人反绑着双手从船舱里带出来时,正费劲地挣扎着。他口中高声叫嚷道:“我不是这艘船上的人!放开我,我是……” 泽尔文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但我从回来之后可是一直都在找你。” 对博格来说,眼前这位黑发的年轻男人与他印象中那位高傲的殿下似乎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因此当泽尔文伸出他还沾着鲜血的右手时,博格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体。 博格听完这句话后,余光落在一旁的甲板上,地上那滩已经冰冷的血迹还没来得及处理,此刻正顺着地板的缝隙缓缓地漫过他的衣领,很快就浸透了他的后脖颈。那可怕的触感如同绞刑架的绳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令他脸色惨白地闭上了眼睛,在夜晚的凉风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你可以睡一会儿,”温芙对她说,“等醒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温芙不说话。 “我不害怕。”温芙说。 温芙听见这话不禁愣了一下:“你说的人是谁?” 温芙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泽尔文既不是她的家人,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恋人,他甚至不能算是她的朋友。 缇娜没有回应她的话,温芙转过头,发现她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温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太阳刚刚升起来,金色的朝阳照耀在水面上,远处传来汽笛声。 每一艘从港口进出的船都能看见高塔上悬挂的尸体,这个消息很快就顺着航船,传遍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人们这才知道,从两年前开始,就有一伙盗匪在各个公国之间流窜作案,他们常常伪装成各种身份出入社交场合,挑选合适的对象,绑架富商的孩子骗取赎金。 有人赞叹于他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也有人认为和他父亲相比,他的性情过于残暴……人们对他的看法莫衷一是,但又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这位艾尔吉诺会给杜德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壁画完成那天,里昂站在长廊上久久凝视着面前的那幅画,过了很久之后才说:“我开始后悔把这个人物交给你来完成了。” 里昂:“画家若是整幅画中最醒目的那个人,那这幅画就太过自恋了。” 里昂没有否认,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对她表示出肯定,尽管他曾说温芙并不在意他的评价,但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温芙仍为此感到喜悦。 温芙并没有采用生硬的线条来勾勒人物的五官,而是用极其细腻的笔触一点点地勾画出人物的脸部轮廓,她笔下呈现出的线条如同叫晕染了一层水雾,与背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同时,温芙还借用光源,通过衣料褶皱的明暗变化,使画面上的人物传递出一种极富变化的动态美,和里昂极具个人特点的笔法相比,温芙的笔触无疑更柔和也更优美。 壁画如期完工,所呈现出的效果也叫人十分满意。每一个前来参观的客人几乎都会好奇地问起角落里的画家是否出自本人的画笔,当得知是温芙的手笔之后,都不禁发出了感叹。 在此之前,里昂曾答应要为她画一幅肖像画。但因为壁画的工期紧张,他向对方承诺会在壁画上为她多加一个人物。 尽管里昂只在壁画中画出了女人的小半张侧脸,但是这一幕很难不令人联想起瓦罗娜夫人当初在办公室茶水中毒的那一幕,那简直是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一。 瓦罗娜回去之后纠结了几天,最后想开了。这幅壁画注定会和长廊一起成为杜德光辉艺术史的一部分,能够出现在这幅画上的机会失不再来。对瓦罗娜来说名声不值一提,几天之后她甚至能够骄傲的在舞会上和人提起那幅画了。,奥利普带着几封港口刚到的信件来到泽尔文的书房,泽尔文的办公桌上放了好几封审判庭寄来的投诉信。审判庭认为他未经过正当程序,直接在船上处决唐恩的做法是对审判庭的蔑视。而唐恩一伙被捕之后,临近几个公国也特意来信,他们认为这群人也曾在其他公国多次作案,应当组织联合法庭对其进行公开审判…… “您有什么打算?”奥利普问道。 泽尔文没说话,他起身朝窗外看去。楼下的长廊已经完工,那个时常出现在楼下的身影也不再出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鸢尾公馆,他与温芙之间发生的一场争执。 泽尔文诘责她不应该用自己的方法报复博格,因为倘若人人都是如此,那么法律便形同虚设。她则抗诉他的虚伪,认为他高高在上,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律法不过是贵族横行霸道的遮羞布。 因此在船上她将刀刺进唐恩的心口,她害怕并且相信他说得极有可能是真的,有一天他或许真的会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而到了那个时候,那把刀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但你依然跟着我来到了杜德。”泽尔文说。 泽尔文按照安娜的遗嘱找到了信上的庄园,过去了近四十年,那处庄园还在,并且叫人意外的是,它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这块土地并不在安娜的名下,它的主人名叫奥利普,是位举止得体,打扮绅士的老人。 庄园历代主人的画像悬挂在楼梯的墙壁上,古老的家具每一件都上了年纪,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老人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突然出现在这儿的骗子。可是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么安娜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里呢? 泽尔文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震惊,随后他长久地盯着那枚戒指,脸上讶异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儿深深的眷恋。 “她叫安娜。”泽尔文回答说,“安娜·丽佳博特。” 奥利普的家族靠做生意发家,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贵族。后来因为战争,航路中断,他们就留在了阿卡维斯,开始经营庄园。 “另一个选择呢?”泽尔文问。 “为什么是三年?” 那是一段艰难的时光,这段旅程中奥利普跟着泽尔文走过了许多地方,看着他逐渐成长起来。三年里,为了达成目的,泽尔文放弃了一些东西,背叛了他的部分原则,但奥利普知道,有些东西并没有发生改变。 在午后刺透玻璃的骄阳下,泽尔文沉默许久才终于吐出一个字来:“不。” 看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奥利普微笑着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和手杖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向面前的年轻人行礼示意道:“您会是个伟大的君主的,就像您的祖母期望的那样。” 有关唐恩那伙人的庭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了帷幕。 这也变相替审判庭节约了整理物证的时间。虽然物证消失了,但好在人证齐全,于是有几封支持联合法庭公开审判的信件还没有来得及送到杜德,这群人就已经被推到中心广场执行了死刑。 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或许是因为见识到了泽尔文的无赖手段,原先许多反对港口管理条例的贵族和行会们纷纷对他产生了忌惮,新条例的推行一时间倒是少了许多阻力,终于开始进入正轨。 事实上,在长廊的壁画完成之后,他就已经萌生了离开的念头。扎克罗极力挽留了一次,最后里昂将他离开杜德的时间定在了夏末。去找城里有名气的工作室寻求合作…… 这三年里,她替公爵画了一幅洛拉的小尺寸肖像画,但除了公爵之外,没人见过她的这幅作品;另外,她参与了《宫廷晚宴》的创作,在壁画上贡献了亮眼的一笔,但那仅仅只是次要的局部人物。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少见的女性画师,人们对她抱着一种天然的好奇与不信任,注定了她很难在杜德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温芙对这个提议有过短暂的心动,但最后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她认为自己在杜德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情。 温芙不知道什么给了他这样的预兆,或许是因为公爵的病。 港口的事情结束之后,扎克罗渐渐开始将许多政务转交给了泽尔文。泽尔文接管政务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藉着顺利解救人质的功劳,将亚恒调回了自己身边,又迅速提拔了一些先前追随过老公爵夫人的家族。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叫一些人产生了危机感,宫廷最近出现了一些反对泽尔文的声音。那些杜德的旧臣们向公爵抱怨泽尔文性情冷酷,行事张扬,并不是一位合适的君主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