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从巡查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你到底想听什么答案?”到最后温芙终于不耐烦地冷声问道,“我今天在那儿是为了和一个男人上床,你满意了吗?” 不过他话没说完,手里的本子就被人从桌上抽走了。他恼火地抬起头,就看见他们的队长亚恒·加西亚冷着脸站在面前,随手撕掉了那张他刚写完的记录纸:“别听她的,她在胡说八道。” 温芙坐在椅子上也冷着脸没说话,亚恒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对他说:“我能保证她跟今晚的事情无关,我现在能带她走了吗?” 温芙站起来,跟在亚恒身后走出审问室。等走出巡查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亚恒身上依旧穿着晚上那身巡查服,看样子是刚忙到现在。 温芙摇了摇头:“那家旅馆我付了过夜的钱。”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又走回了巡查所,没有留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看样子没在里面受什么苦,当他看见温芙站在门口的时候,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他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看起来像是个半夜出来猎艳的风流贵公子。温芙想起审查员提到他的时候说他最近才开始出入社交圈,但是报价很高,只跟那些有钱的富太太过夜,因为他家里有个病重的妹妹,急需一大笔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温芙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相信唐恩愿意为了几个银币来当她的模特。 “没关系。”唐恩接过她递来的钱袋,轻松地对她说,“这份工作很好,你明天还要找我吗?” 温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亚恒已经从大厅走出来了,他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并没有上前打扰他们说话,不过看得出他正在等她。 温芙重新回到他身边,并且把钱袋里的钱给了他。 “我之前不知道你过夜的费用是多少。”温芙解释说,“但我有过很缺钱的时候,我知道那很艰难。” 他最后还是收下了那袋钱,眯眼笑着对她说:“虽然你不准备再雇佣我了……不过,下回如果你改了主意,可以再联系我。” 亚恒站在马车旁,示意她跳上马车。 亚恒没说什么,在这方面他一直有种古怪的坚持,大约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使他不能允许一位女性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回家。 不过叫她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一辆空马车,在她上车之前,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温芙愣了一愣,她现在知道亚恒要怎么在深夜送她回蔷薇花园了,有泽尔文在,即使是凌晨也不会有人把他们拦在外面。 温芙也没有主动和他叙旧的打算,他们已经有三年没见了,她不觉得贸然开口是个好主意。 泽尔文像是终于看完了手里那本厚厚的东西,温芙将目光落在那上面,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画册,并且似乎还是她落在旅馆里的那一本。 “真高兴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泽尔文将手里的画册又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对她说。 泽尔文抬起头:“里昂在教你什么?他打算在长廊上画一群不穿衣服的男人吗?” 她对他用着尊称,话里的意思却又不大客气。泽尔文想:就像他们之间现在怪异的关系,称不上朋友,但比陌生人又熟悉一些。 泽尔文又问:“所以你在旅馆开了个房间,和一个男妓待在一起,就是为了画画?” “你准备画谁?”泽尔文继续问。 当听到这个答案以后,泽尔文又看了眼手里的画稿,随后评价道:“你知道一套铠甲的重量吗?” 泽尔文却对她的沉默产生了误解,他嗤 一阵风吹过,他手中的画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没有拿稳,于是那叠厚厚的稿纸被夜风吹出了窗外,如同漫天的雪花,飘向外面漆黑的夜空。 温芙拍打着车壁,叫停了马车,等马车停下来之后,她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比三年前看起来更加高大英俊,也更加具有压迫感了,但是温芙的眼里透露着失望,她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三年里或许毫无长进,但是在我看来,你现在只比三年前更加混蛋。” 那本画册里二三十张画稿被风吹落在庭院,温芙沿着草坪一路捡过去,最后来到一个水池边。暮春的夜晚,黑漆漆的水面上漂浮着几张被风吹落的画稿。 她的画依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认可,糟糕的人体练习,看不到希望的学徒生涯,她感觉自己如同那几张画稿一样,在渐渐朝着水下沉去。 夜晚的池水透着凉意,当水流漫过小腿的时候,温芙距离水池中央还有好一段距离。不过她没有停下来,就在她还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温芙回过头,发现泽尔文脸色铁青地站在身后,他怒气冲冲地盯着她,银灰色的眼睛里像是要蹦出火星子来。 夜风吹过,温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于是握着她手臂的那双手突然间便松了开来,泽尔文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朝水池中央走去。温芙站在原地,看池水漫过了他的腰线,池底的淤泥叫他向前的脚步变得艰难,于是他终于将整个身体扑到水里,最后游到水池中央将那几张画稿带了回来。 泽尔文没说话,他下水时没穿外套,现在身上的那件绸衬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躯,温芙才发现他看起来比三年前强壮了许多,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清瘦。 一个贵族在任何场合下赤身裸体都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不过温芙没来得及惊讶,因为她的视线很快就被他身上的伤痕所吸引了。他比三年前更黑了一些,不再透出一种从未见过阳光的苍白,左侧的肩膀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而当他弯下腰,从水池边跳上岸后,温芙注意到他的背后也有好几道浅色的伤疤。 “他们是谁?”泽尔文转过身。 温芙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什么,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用碳笔来试着把脑海中出现的东西画出来。 泽尔文听见这个答案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们已经死了。” 当他说完这些之后,衬衣的纽扣已经重新系到了领口的位置。他朝她伸出手,温芙才意识到自己仍站在水里,水底的淤泥完全裹住了她的脚,温芙迟疑地将手递给他:“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吗?” 温芙一错神,就感到他手上用力将她从淤泥里拉了出来。温芙赤脚踩在草坪上,差点绊倒在池边,好在他及时抬手扶住了她。于是她一头撞在了他身上,温芙抬手摸了摸额头,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他正低头注视着自己,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如月光下的林场,瞳孔暗处如夜色中的森林,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等她穿好鞋子,两人默不作声地回到了马车旁。 “接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温芙站在马车前对亚恒说道。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温芙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亚恒神情微微一变,他意识到她或许已经猜出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向她解释:“我会的。” 温芙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她没有抽回手,她感觉到身后的马车上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不过她克制着没有回头。 泽尔文的寝宫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隔着车窗看着眼前高大的侍卫,忽然说道:“我希望你记得,你来到这儿是为了代表你的家族向我献上忠诚。” 温芙在第二天才知道昨晚巡查队出现在那条街的原因。 巡查所接到好几起报案,都是有关人口走失的,在水井边玩耍的孩子一晃眼就消失了,结伴出门的姐妹只回来了一个,早上去教堂祈祷的女人晚上也没有回家…… 温芙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抓住那伙人,不过她认为以那天巡查所审讯员的水平,这恐怕 她没有继续打听后续,因为她手头上有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