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从围栏后探出头,叼走了她手里的苹果。 马儿甩了甩脖子上的鬃毛,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温芙又轻轻抚摸了它的脸,松了口气似的单方面宣布:“我们和好了。” 等那匹马啃完了苹果,温芙就把它从围栏里牵了出来,她带着它走到山坡上,随后在马背上轻轻拍了拍,马儿打了个响鼻,沿着山坡朝林子里跑去,那是镇子的方向。 温芙转过身,像是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于是她刚才面对马儿时那种愉快的神情消失了。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有些奇怪。泽尔文知道自己或许该说点什么,但他从小到大所学的那些贵族礼仪里不包括如何向人道歉。 温芙停下了脚步,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有失偏颇。”温芙垂眼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像是觉得有趣,“你指的是哪一句?” 温芙大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哑然了一阵之后,目光又重新落在他手心的怀表上:“所以这是什么?” 他在这块表上看到的只有谎言和背叛,但温芙或许能带他看到些他所没有看见的东西。 “这是你道歉的方式吗?”温芙问道。 好吧。温芙心想:如果那匹修道院的小马驹会因为一个苹果原谅她昨晚的冒失,那么她或许也可以。 泽尔文迟了半步才意识到她换了话题。他微微皱起眉头,脑海里浮现出挂在议会厅墙上的那幅《情人》,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太暗了。” “看来你真得不懂画。”温芙对他说,“下次有人问你,你可以说这幅画构图不错,画面上人物主体突出,视角独特,可惜画面的明暗度不够准确,整幅画色调灰暗没有立体感。” “没有,不过这么说能显得你很懂艺术。” “报纸上,”温芙耸了耸肩膀,“那些评论家的话都大同小异。” 清早的丁香镇,人们围聚在集市上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镇上的圣母教堂出了命案,管理墓地的霍尔神父死在了塔楼的房间里。 据昨天发现尸体的守夜人说,他发现尸体后,隐约听见塔楼底下有动静,可惜夜色太暗,等他返回窗边,只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于是等巡查官一头雾水地重新赶回巡查所,就看见泽尔文神情不虞地坐在大厅的长凳上。他又换上了昨天出发时穿的那身衣服,黑色的外袍垂在椅子上,窗外的阳光落在上面,丝质的外袍如同水纹,浮光跃金,叫他这会儿看上去像是坐在主教椅上。 好在这时,坐在他身旁的女孩站起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马丁不太高兴地问,“报案人在哪儿?” 巡查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她身后的少年,故作威严地示意手下站在原地,带她走到了休息室的门外。 温芙酝酿了语气一下才说:“今天早上我听说了霍尔神父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 “他的名字并没有他家族的姓氏来得耀眼。”温芙取出一块金色的怀表递给他,打开金色的表盖,里面是一朵蔷薇花的纹样,那是来自宫廷的图徽。 温芙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我是说,比如霍尔神父私下里似乎也会和一些人做点儿有关教区墓地的生意。”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事情,”他拉长了脸,严肃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下墓室,幸亏那一下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他醒来后,从墓道里逃出来,跑到了我这里。” “这块怀表你确定真的?”马丁还握着手里的那块金色怀表,将信将疑地摩挲着那上面的蔷薇花图案。 按照杜德的律法,案件中只要涉及到贵族,无论这个案子发生在哪儿都应该转交给王城的最高审判庭来参与审判。正好这时,那个检查伤口的手下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他冲长官点了点头,肯定了刚才温芙的话。 “不,我认为没有这么复杂……”巡查官合上了手里的记录本,像模像样地斟酌了一会儿,含糊地说道,“这当中或许存在着一些误会。” 泽尔文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墙壁上的彩绘。来之前他问过温芙自己需要做什么,不过温芙告诉他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了。” 泽尔文不知道她第一次在书店见到他时他是什么样的,不过现在,她看起来倒是很像他在杜德第一次注意到她时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乔希里,要论伪装就算是他那温和友善的弟弟都不如她。 那位巡查官对他的下属吩咐道:“给他们准备一辆马车,送他们去杜德。” 他话音刚落就被记录本拍了下脑袋。 那可怜的下属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他的报案……” 那两个手下看起来一头雾水,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出去几分钟的时间,巡查官对这位年轻人的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泽尔文故作姿态地沉吟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不动声色地说:“就这么办吧。” 温芙:“只是把你昨晚的遭遇如实地告诉了他。” 当然不是。 “我确定他不会这样做。”温芙向他保证,“如果可以,他应当比您更不希望家里发现这件事情。” 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温芙还没想好。 不过她刚说完就后悔了,一个贵族到乡下的镇子上能来找什么人?没等温芙想好下一个问题的答案,面前的巡查官在怔忪了一下之后,却已经换上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仔细看了看面前衣着朴素的女孩,像是刚刚才发现这不起眼的姑娘的确有一张称得上美丽的脸。他又悄悄窥了眼休息室内正一脸不耐地盯着门外的泽尔文,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觉得一切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这位巡查官的目光渐渐从惊讶转为唏嘘,随后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微妙地对她说:“我猜是因为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所以才来这儿找你私奔的,对吗?” 温芙只能竭力保持着镇定,放弃了解释,转而麻木地说道:“有关这件事情……也请您务必保守秘密。” 下午,马车终于到了杜德。 杜德是一座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城市,它有着久远而又灿烂的历史,如今在杜德公爵的统治下,更是引得无数人朝这座城市涌来。一条翡翠河将整个城市分成东西两半,东城区是贵族富商的汇聚地,西城区则住满了平民百姓和各种小作坊主。马车从落日桥上经过,这条宽敞得能叫四五辆马车并排驶过的大桥连接了东西两边,桥上满是游人,从这儿顺着翡翠河朝着远方看去,能看见这座城市最美的景色,因此常有画家站在桥上写生。 车夫跳下车去前面探路,过了一会儿折回来告诉他们:“今天城里正在举行节日游行,公爵的马车即将从桥上经过,我们恐怕要在这儿等上一会儿了。” 四周的人群骚动起来,人们纷纷挤到河边,眺望远处的大桥。黄昏的翡翠河上停着一艘花船,船上搭着戏台,庆典的演出人员准备了道具,在船上表演起了木偶戏。看样子,这里还要堵上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