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来自山西的百姓多,加之是通往北平城的要道,赶路的人不少,免不得落个脚歇歇,崔娘又会做豆腐、豆浆,便在门口支起了棚子。 用牛垦荒一个人是操作不得的,至少需要两个人,一个负责牵牛,一个负责掌犁。 当父母的,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陈余小声地说。 陈余哦了一声,然后将钱屉子拿给崔娘,崔娘笑着摇晃了下,没声,又摇晃了下,还是没声,连忙打开钱屉子,看着里面空荡荡的,来回翻看了几次,确定一个铜板也没有,一张钱钞也没有,不由看向陈余,问:“钱呢?” 崔娘指了指钱屉子,又问:“所以?” 崔娘手不断张合着,一转身跑到了家里,隔着门唤陈余进去,见陈余入了门,这才拉到院子里,拿起一个扫把就朝陈余腿上打去,道:“这里可是还有你弟弟的束脩钱,你全给了,他们咋还上社学!” 崔娘愣住了,丢下扫把,默然地看着空了的钱屉子,哀叹道:“孩子,那也不能把所有钱都给王婶看病啊,咱家也难。” 崔娘摇了摇头,说:“朝廷是说免费读书,免费进入社学,可没说先生不收束脩啊。听说孔夫子就开始收学生的束脩了,没听你弟弟说,有学生三个月没交束脩,孔夫子还埋怨吃不到肉,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三月不知的肉味……” 崔娘翻白眼:“少骗人,吃肉怎么可能吃不出肉味,娘做梦都想那个味道,孔夫子连这味道都吃不出来,他怎么教学生,岂不是误人子弟?” 崔娘拿开陈余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道:“那可是五百文钱,你要做多少豆腐才能赚回来!” 门外有人喊道。 傍晚,十二岁的陈力、十岁的陈树从社学回来,给崔娘与陈余等人讲着社学里学到的东西,崔娘听不懂,但很享受,陈余听得懂,却还得磨豆子。 夜中,崔娘对陈木说了王婶借钱的事,有些担忧:“咱家没留个借据,若王婶有个好歹,他家……” 但作为一起迁移过来的山西人,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其困顿,连药都抓不起吧。 陈木说得很认真。 翌日一早,陈木、陈数就已经起床背诵《论语》,崔娘与陈余摆好了豆腐摊点,陈木去地里跑了一圈,见地已吃透水,便放心地回家,到门口却见崔娘与陈余都朝着北面的赵寡妇家看,不由问:“咋啦,有人给赵寡妇说媒?” 陈余有些不高兴。 陈余双手做了个鬼脸:“朝廷可是说了,女未满十六岁不得成婚,说媒也白搭,我今年才十四。” “张先生,他怎么又来了?” “啥,张先生来了?” 陈木看了看两个儿子,然后走到了赵寡妇家门口,里面有些安静,刘瓜也带着婆娘、孩子过来吃瓜了,往日里男人谁敢站寡妇家门口,连路过都是匆匆,今日倒好了,不少人围了过来。 赵大娘连连摇头,感叹道:“张先生莫要再劝了,自从我儿生病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们四口,孩子在家,多少能帮衬帮衬,干点农活家务,一旦去了社学,所有伙计可都要孩子他娘一个人担着……” 可孩子赵博才十岁、赵文才八岁啊。 “我知道家里难,但你们想想,若是这两个孩子读书有成,他日入朝为官,不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即便是没有考上功名,孩子也识字通文,哪里没有他的用处?” 赵大娘依旧摇头,打定了主意不让孩子去社学了。 赵氏看了一眼母亲,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赵大娘惊讶地看着张博志,从来都是听闻学生给老师束脩,没听闻老师给孩子家长钱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赵大娘看也没看,就将钱囊还给了张博志。现在他走了,我却没有办法教导他的孩子!我对不起他,还请容我给赵老大上柱香,还他九个头!” 陈力、陈树走了出来,一脸眼泪。 陈木、刘瓜众人已被感动,张博志是一个称职的先生,他教导孩子极是用心,从不体罚学生,听说他是皇上亲自派来到北直隶的,是一个饱学之士,大儒。 陈木一把将崔娘拉了出去,然后使了个眼色,崔娘明白过来,走向赵大娘,道:“赵婶,让孩子读书是好事,咱们从山西搬来,不就是为了子孙考虑?眼下孩子还小,也帮衬不了多少农活,要不这样,你家的柴我来劈,水我来挑,让孩子去社学吧。” 刘氏被刘瓜推搡了一把,这才想起来劝说。 他们是自己的孙子,年龄还小,现在若不让他们去社学,以后这辈子都会留在这五十亩地上了。 陈木也跟着劝。 “张先生大恩大德,当我赵家一拜。” “赵博、赵文,给先生行礼!” 大明社学 张博志与孙举文因为一场“豪赌”,将自己从镇江送到了北直隶,承担起了教育重任,考虑到社学之重,隶属于县、州、府,行事处处受制,很容易重蹈明初覆辙,两人曾在一月份上书朱允炆,提议将社学、县学、府学独立出地方,即: 朱允炆亲笔回信赞赏两人的提议,并表示会慎重考虑,希望张博志与孙举文等人先打好社学基础,招揽好百姓子弟,以做到“弱冠以下,适龄者务必进学”。 受制于洪武朝的高压政治与官僚统治,社学只是一个形式,学生不在学,师儒不讲论,甚至还成为了官吏迫害百姓,捞取好处的一大手段。 呵,太天真。 首先社学是有名额的,比如五十个名额。 最后,哎呀,不够名额了,找人吧。比如种地的,经商的,没空读书的,逼着对方来社学,不来都不行,啥,给钱,哦,那什么,我们换一家接着请,社学都够名额。 当然,社学在当时不被欢迎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课程设置有些无稽,以《大诰》为主课,不说《大诰》里面的黑暗暴力元素,就说《大诰》这本书,实在是写得文理不通,思想昏乱,词语鄙陋,语气狂暴,态度蛮横。 作学问,怎么可能拿如此书当主课,这还怎么教导孩子? 但朱允炆的社学与朱元璋的社学迥然不同,首先在课业上,取消了《大诰》与《大明律》,就设置了三门课业: 没有任何强制要求,准许先生谈古论今,准许先生用自己的方法教学,取消了硬性的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