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吗，希夷？”她问他，明明是在笑着，眼神却是冷的，“便是当年我做了那种事，你看我的眼神也依然是那么——那么的——” 他依然在云端之上，永远那样冰冷，永远那样遥远，永远永远……都不会落入她的怀抱。 她收回手，用双手紧紧地扪住自己的脸，发出几不成声的笑来。 “不是‘为我’。” 阴魔一怔：“什么？” “无论有没有我, 你都会做那些事。” 伴随着这道平静至极的声音，阴魔被骤然抓出了常晏晏的身体。 只是一瞬间, 美丽的女人便在所有人面前四分五裂, 无形的风如同利刃一般剖开了她的身体, 细细分割开骨骼与筋肉, 截断经脉，顷刻之间, 骨肉内脏便泼了一地, 全然看不出先前倾国倾城的姿容。 直到最后, 也连他的衣角也无法触及。 在确认到她安然无恙之后, 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才微微缓和了神情。 “我去杀了阴魔。” “好。”作为希夷最为爱重的大弟子，白飞鸿也只是点了点头, “我会处理好这里。” 下一刻，他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化身被杀死的痛苦返还到了她的身上。她一边呕血，一边踉踉跄跄地奔跑。 他居然为一个那样的小姑娘动手了。她咬着牙想。 阴魔笑着，却又陡然呕出又一口血来。 也是，她所做的那些掩饰，所用的那些术法，或许能骗过寻常的修士，又怎么可能骗得过神祇的眼睛？在那双洞悉过去、现在、未来的眼睛之前，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一生之中，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最后一个化身也被击破了。 希夷以冰冷的神情注视着阴魔，生平第一次，云端之上的仙人垂下眼来，将她放入了他的眼中。 只是他望着她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如见红粉骷髅，不过如此。 “你来了。”她抬起眼来，望向希夷，“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这一刻。” “你这样的人，大抵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了，可我却一直都忘不了。那时你从远方涉水而来，我在水面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我一生中还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东西。” 她总是美的，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依然不肯坠了自己的风度。 她抬起手来，轻轻掠过凌乱的鬓发，而后微微地笑着，眼角眉梢浮现出些许少女般的春意。 “你并不爱我，阴魔。” 听到这句话，阴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做那些事，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因为你想要那么做，你做那些事的时候非常高兴，所以你才会做。” “从始至终，你在我身上寻找的都是你自己的倒影。” 经由爱上了不可追求的神明，她神化了她自己。经由那残酷神明的拒绝，她得到了堕落的借口。 不。 她陶醉于爱上了神的自己，赏玩着自己的哀怨，自己的喜怒，她将这个悲哀的故事讲给每一个人，但其实每一次都是在讲给她自己。 她用这份美丽去诱惑他人，用敏锐的洞察、深沉的心机、巧妙的言语去操纵他人，她如同牵线的偃师那般，控制着每一个人随着她的心意起舞。 她可以赏玩一切。无论是喜爱还是憎恶，无论是欣悦还是痛苦，一切的欲望与情感对她来说都是有意义的，如同人间百味，值得放在舌上细细品尝，把玩。 她爱上了自己的幻象。也让被她捕获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她的迷雾之中。那些巧妙的真实、精妙的谎言组合在一起，织就天罗地网，无人能够逃离。 他像是永远也不会产生波纹的水面，又像是一轮明镜，澄明而又如实地倒映出她的真实。 也不是那个在无尽的欲望中无限膨大的女魔头。 在他的眼中，她的欲望并不特别，她的恶行也不特别。 在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所以…… 阴魔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看着自己追逐了千年的神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了下去。 所有的欺人、自欺，都在这如月光般明澈的双眸之前失去了意义。 神明之所以一直不插手尘世，是因为他不曾偏爱任何人，也不曾憎恶任何人，方能永远遥望，永远不曾降下恩惠与惩戒。 永远公正而又冷漠的神明，因为“爱”而有了自己的私心。 绝不容情，连一缕神魂也不会给她留下。 阴魔昂起头，唇边带着一如既往的妩媚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