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进入逍遥游的时候, 云梦泽正躺在榻上发呆。 室内很安静, 只有些许翻身的动静和衣料摩挲的声响。 白飞鸿走到床沿边坐下,抬手抚上云梦泽的额头。 她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有好起来就好。 “别担心。”他用传音入密告诉她, “我没事。” 果不其然,他随后便接了一句。 白飞鸿的回应只是拍了拍他的额头。 云梦泽沉默了好一会儿,面上忽然泛起一丝苦笑来。 再没有什么能比苦难更快的摧毁一个人, 也没有什么能比苦难更快的催熟一个人。 若是过去的云梦泽,恐怕是不会向她道歉,更不会向她许诺不再犯的吧。 那个骄傲而明艳的少年,最终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折了锋芒,学会了如何向人低头。 因为会纵着他任性,由着他闯荡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永远无条件支持他的父母,惊才绝艳引人称赞的哥哥,惊人的家世与世代积累的声誉……如今他都已经失去了。空桑恐怕不会欢迎他回去,在灵山被灭、空桑重创之后,少海云家也是独木难支,恐怕也无法再接纳他。 想来,除了昆仑墟,除了太华之山外,云梦泽几乎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云梦泽只是骄傲,却并不愚蠢。 “别想那么多。”白飞鸿抬起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我是你师姐,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等你伤养好了,我便想法子为你镇压心魔。”她说,“等破除了你的心魔之后,我会陪你修炼,掌门和其他道友那里我也会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泽,我保证。” 破除心魔吗? “好。”他很难得的,说了自己都不相信的承诺,“我相信师姐。” 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捏着他的脸感慨,你们兄弟两个怎么连这种地方都这么像,都这么不会撒谎。 但是,每一次撒谎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喉头有火在灼烧。 可他依然在对她笑,说出了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语。 他不会再好起来了。 正如她所言,“镇压心魔”这件事,她可以做到。 在前世她死在陆迟明手中的时候——或许比那还要早得多,或许是在他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人携手离去之时,他的心中就已经滋生出了心魔的幼芽。 ——你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吧。 ——究竟是她无法破除心魔,还是你不希望失去这份妄念? 他没有回答。 …… “天哪!我还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站好!别给昆仑丢脸!” 无论走出多远,无论东海与剑阁有多好,终归还是回了昆仑才会感到安心。 只是这位师长到底还是好面子,见云间月诧异地回过脸来看他,便不由得别过头去。 “好是好……”云间月打量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狐疑,“只是你扶得住我吗?我还挺沉的。” 巫罗话音未落,云间月便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全身的体重都压在了他的肩上,口中还笑呵呵地说着什么“刚巧我也累了,恭敬不如从命”,直坠得巫罗双臂紧绷,脸色发青,白飞鸿甚至看到他隐晦地念了一个什么口诀,才没有当场扑街。 龙没有脑子,于是云间月完全相信了他的说辞,并且大大咧咧地靠了过去,对他越发青紫的脸色视而不见。 “呼、呼……那当然……我这些年……也不是……白长……的……”切齿又气喘吁吁的声音,打从心底里对巫罗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换而言之,云间月说自己沉,那就是真的沉。 ……希望他能成功把云间月送回姑射山,不要变成半途倒下还要云间月把他送回去的惨剧吧。 “我扶你回去?”她问。 白飞鸿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他已经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花非花倚着船舷,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小心翻下去。”她拍了一把他的头,“摔伤了我可不会管你。” 花非花又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擦着自己的眼角,一离了剑阁的地界,他的衣襟顿时又放荡不羁起来,白飞鸿稍稍侧过身去,将目光从他大开的领口上移开,她靠在船舷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着天。 “正道丢了那么大的脸,当然是要把脸面讨回来了。” “我们的掌门,才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