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蛊一旦入体,便会与宿主相宿相生,若是蝶蛊死了,宿主也活不了。就算是医术高超如闻人歌,也只能压制它的活动,延长它休眠的时间,不让它过早的蜕变。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蝶蛊成长之时,对常晏晏都格外难熬。 “你知道吗,飞鸿姐姐,那还是第一次有人陪着我。” “从来没有人那样照料过我。” 常晏晏说到这里, 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像我们这样的孩子, 一开始有一两百个, 等我十岁的时候,就只剩下几个了。” 或许连常晏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样的神色吧,但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 自幼年起,她就习惯了这样的笑。 因为——不笑还能怎么样呢? 常晏晏饶有兴致地说了下去, 像是想要和亲近的朋友分享秘密的小女孩那样, 将三圣教的不传之秘娓娓道来。 常晏晏慢慢地说了下去。 她仰起脸来,看着白飞鸿的神情,忽然扑哧一笑。 白飞鸿垂下眼来,静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她张开手掌,盖住了常晏晏的脸。 常晏晏沉默了下来。白飞鸿没有移开自己的手,她也没有其他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了口。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了。”她的声音空茫茫的,落不到实处,“也许哭了,也许没哭,我记不清了。不过,哭不哭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也没有人会管我。那些人只会给我们送饭,要是哭得太厉害烦到他们还会被他们踹,有的小孩就是这么被踹死的。” “不过一开始,我们那些小孩还会凑在一起取取暖,因为实在太冷了。” “但那也只到选出谁是圣女为止了。” “你知道吗,飞鸿姐姐,蝶蛊是需要彼此吞噬的。” “我成为了圣女。只有我。” “……” 常晏晏闻着她身上的冷香,明明是为了讨好这个人,为了让她心软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当她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时,却还是不由得恍惚了那么一刻。 她微微仰起脸,放任自己偎依向这个怀抱。纤细的手臂向上探去,攀住了这个人,就像菟丝子攀上她的浮木。 总是这样。 每一次都会如她所愿,甚至超过了她的预期,做出她希望对方做到——甚至不敢希望她能做到的事。 “圣女的待遇当然比过去要好得多。不过,我还是逃出来了。” 谄媚的笑容,巧妙的言辞,深沉的心计,无论是挑拨离间还是别的什么肮脏手段,只要能活下去,都不重要了。对常晏晏来说,她早已经习惯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飞鸿姐姐。” “严格说起来,你应该比我小才对——被种上了蝶蛊的孩子,是很难长大的。就算勉强长大了,也会比一般的孩子长得慢很多。” 即使是闻人歌用法术压制住了蝶蛊,常晏晏这些年也长得要比旁人要慢许多。 “难怪林宝婺上次拿你的个子打趣,你会那么生气。”她垂下眼,语气有些无奈,“那次你至少给她下了十七八个陷阱吧?” 白飞鸿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常晏晏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但白飞鸿并不打算对她解释。 “好吧,飞鸿姐姐。”常晏晏姑且将这句话当成了辈分上的“大”,微微地笑了,“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什么也不要就来帮我的人。” 带她离开三圣教的魔修,是为了从她手中赎回他的性命。 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性们,是想要从她的巧笑、她的妙语、她的逢迎与崇拜中获得某种满足。种方式活下来的。 白飞鸿是常晏晏所遇到的……第一个无条件对她好的人。 在问心阶的尽头,白飞鸿会对常晏晏伸出援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能帮就顺手帮了”。 “我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处于高处的人,很难真正理解那些泥泞中挣扎求生的人的心情。他们总是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们,还要嫌弃他们的模样不体面。 从她第一次离开三圣教,被常家的小姐们鄙夷的时候,她便懂得了——这个世道是没有任何公平可言的。 在林宝婺揭破了她的身份之后,依然站在她这一边,保护了她的人。 她与她,都曾经是一样的人。 “那时候有人帮了我,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也应该陪着你。” 她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她摸了摸常晏晏的头。又替她理了理被子。 常晏晏看着她,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常晏晏转过头,无声地看着白飞鸿离去的背影。 月亮永远是公平的,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看着月亮的人已经变成了什么样,月亮也依然是那个月亮。 她这样想着,眼眸中隐隐有猩红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