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东海那边怎么样了。”她几乎又要叹气了,“东海在先前的妖族袭击中本就损失惨重,又经了陆迟明那一遭……也不知陆城主和云夫人的葬礼办得怎样了。” 花非花唇边无声地泛起一抹冷笑来,白飞鸿正望着崔玄同的棺椁,所以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好友此刻所流露出来的,究竟是怎样冰冷而残酷的眼神来。 他说:“陆迟明那一支乃是白帝后裔的嫡系,只是自此之后,也必然是要没落了。苍龙卫原本是城主心腹,在这次魔修袭击中也是折了七七八八,再加上出了陆迟明这样一个魔头,空桑陆家的颜面可以说是荡然无存。之后就算是再选继承人,也只会是旁系分支来分一杯羹……再说,他们的嫡系也就只余下云梦泽一个人了。他现在的身份只会很尴尬吧。” “阿泽……他们没做错什么。” 花非花的目光幽冷,片刻之后,唇边的冷笑更甚。 他看着蜀山剑阁的弟子,眸中幽暗之意更深。 白飞鸿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恰在此时,葬礼也到了尾声,白飞鸿不再迟疑,上前两步,对闻人歌说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也不待养父回答,便匆匆离开了葬礼的行列。 越是靠近云梦泽养伤的小屋,白飞鸿心中不好的预感便越是强烈,她匆匆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推开了那扇房门。 只是,原本为让他不为伤痛所苦、好好休息而点燃的安神香,此刻却起到了另一种作用。 “住手!” 发觉有人阻止,那剑阁男弟子顿时一慌,随后在惊怒交加中拔出断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云梦泽的脸上身上捅去—— 只是这时白飞鸿也跃到了云梦泽身边,她一把攥住男弟子的手腕,用力把他掀下床榻,自己挡在云梦泽身前,一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一手甩开男弟子,从腰侧拔出青女剑来,直直指向她的脸庞。 眼前这个以憎恨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正是白飞鸿的熟人,戴鸣。那个在他们第一次入世任务时协助他们的剑阁弟子,在他们深入山村调查河神娶妻一事时,与白飞鸿他们共同迎战了天魔与雪盈川的年轻弟子。 遥远的声音,再一次在白飞鸿的耳畔响起。 “这家伙,就是老朽的不肖徒弟。别说师父爷娘,他一看到剑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活脱脱是个剑痴,他姓戴,喊他呆瓜就好。” “来嘛大师兄,这可是青女剑!三百零七年没有出世过的青女剑!” 只是,白飞鸿几乎无法将那张天真活泼的面庞,与眼前这个充满仇恨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让开,白姑娘。” “我杀了他之后,自然会向昆仑自裁谢罪!” “因为他是那个魔头的弟弟!”戴鸣挥舞着断剑,声音也激动起来,“那魔头杀了我师叔!杀了我们剑阁的掌门!还杀了我们剑阁那么多弟子!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就连我的放歌也折断了!可他弟弟还活着……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他活下来了?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 “不是只有你失去了重要的人。” “阿泽也失去了父母。” “而且,陆迟明没有放过他。” “他已经杀过他一次了。” 那个男人,已经杀了他不止一次了。 “可他活下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弟弟却活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云梦泽是无辜的, 知道他也是陆迟明的受害者,知道他能活下来是运气好……也知道云梦泽其实完全没有伤害过他们。 …… 偶然听见的只言片语, 依然徘徊在戴鸣的脑海之中。 “先前云师弟在昆仑的时候,其实空桑最常送书信和礼物来 “到底是亲生的兄弟, 就算是堕了魔, 对着自己从小照看长大的弟弟……也难免还是有一丝心软吧。” 那些字字句句, 至今依然如同碎裂的刀片一样扎在他的心里,反复提醒着他,他是怎么失去了阁主, 怎么失去了那么多同盟兄弟,怎么失去了自己的右臂和一直陪伴自己的放歌剑…… “白姑娘。” “我知道我赢不过你,我的手还在的时候赢不了,没了以后更赢不了……” “我嘴笨,也说服不了你。” “你尽可以护着你师弟……最好是一辈子护着他。” 屋外传来一声呼喝,随后,江天月脚步匆匆闯了进来,抬起手来似乎准备给自己师弟头上来一巴掌,但看到他的样子,扬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来。 “是我师弟冒犯了,之后我会另行赔罪。” “今日我们便先告退了。” 一时之间,室内只余下安神香沉郁的香气,袅袅青烟在微风中变幻着形状,聚合了又消散,任谁也无法猜到它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模样。 白飞鸿直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才终于收回青女剑,她望着空幻的烟雾,良久,才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感觉。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情绪就像是沉在冰封的湖泊深处,沉沉的,深深的,而她在冰湖之上,隔着厚重的坚冰看过去,只觉得模糊而又遥远。 一定要说的话……她现在只觉得有一点冷,也有一点累。 然后,白飞鸿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云梦泽静静看着上方,白飞鸿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醒来的,又到底听了多久。 白飞鸿沉默着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搭在云梦泽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