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才又响起了那道苍老的声音。 那人轻声念出希夷的名字。 男子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如今想来，这一千二百年来，吾等早已经自食其果。魔息滋生，魔道猖獗，死魔降世，巫山神女与佛修砥柱先后叛离正道……吾等所作所为，俱已招来果报。” “纵使重来，我也不会做出其他的抉择。”那老迈的声音，古井无波，“此番我将前往东海，协同白帝后裔重建大阵。” “既然您当初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今后也请继续如此。” “就这样睡下去，不要醒来，希夷。” 不周山的景色与她离去之前别无二致，照旧的草木葳蕤，郁郁葱葱, 似锦繁花恣意盛放, 热热闹闹地自山脚开到山顶上, 真个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像是自下而上地泼开了一卷好画，绮丽万方。繁盛的生机一路延烧, 直烧到天际去, 与绯红的云霞连成一片。 “飞鸿姐姐！” “晏晏。”白飞鸿微笑起来，轻轻摸了摸少女柔软的乌发, “好了, 快些起来，让旁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你好久没有回来了。” “飞鸿姐姐出去这么久，都没有往回递一封信，我担心得不得了。一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过来看你，结果你还这么冷淡……你都不想我们吗？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说的什么话。”她摇了摇头，“一路上都是事，根本没有空出来的时候，所以也没找着机会往家里递信。” “你呀。”白飞鸿越发无奈，松开手，用指尖戳了戳常晏晏脸颊上的小梨涡，“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满意了吗？好了，把手松松，你这样扯着我，我可没法走路。” “你今年几岁了？” 白飞鸿怔了怔，到底没有挣开她的手，而是微微垂下眼帘，用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常晏晏方才蹭乱的额发。 “就是他跟着才放不下心……” “没什么。”她的语气十分轻快，“不管飞鸿姐姐多厉害，该担心的也还是会担心啊。师娘念叨好久了，说孩子翅膀硬了，管不住了，一年到头都在外面飞，想见都见不到人。” 总感觉，光是想一想都要汗湿重衣了。 “我开玩笑的。”她眨了眨眼睛，“师娘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好饭，酒也摆好了，点心也上好了，就等你回去开席呢。” 白飞鸿不禁思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白飞鸿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被常晏晏拉到了竹林小径上去，山路上的青竹生得高大而又茂密，遮天蔽日，只疏疏落落地洒下几缕阳光，绿幽幽的昏暝。清风穿过竹叶，拂面而来，尽是清幽的凉意。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还有先生在，总不至于真的吃一桌菜给吃死。 …… 她错了。 她错得离谱。 白玉颜撑着脸颊，笑盈盈地把她望着。 白飞鸿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养父，只见闻人歌严肃的面容上也掠过了一丝痛苦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白玉颜要求试菜过，他看着白飞鸿，目光中透出沉痛的悲悯之色。 “……” 可怜的老父亲大概是打算在女儿回来之前尽量消灭一些菜品，来保住白飞鸿的胃……或者她的命吧。然而在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下，他的这番好意完全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 “来，多吃点。” “这汤我煲了好久，来尝尝？” 她一低头，就对上了碗中母鸡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黑色的汤水中，许多奇怪的药材沉在碗底，撑起了惨白而又松散的鸡肉，就连漂浮在 救命，她愿意再去面对一次死魔，也不想把这碗汤灌进自己喉咙里。 母爱如山，沉沉地坠着她的双手，让她几乎托不住这只碗。 …… 没有人知道孟婆汤是什么味道。但白飞鸿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 白飞鸿面无表情地扒饭，想要压下嘴里那可怕的味道。闻人歌看着她，眼睛都睁大了。 “吃吧。”她微笑着对他说，“难得女儿回来，你这个做父亲的既然没有帮上忙，至少也该好好陪她吃顿饭。” 幸好他素来冷肃，克己复礼，这才没有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表情。 他面无表情地夹起那筷子被炒到打结的菜，屏住呼吸，送进嘴里。 然后他也露出了四大皆空的表情。 她可以理解，她完全能够理解。 有的事是有情何似无情。 常晏晏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筷子饭，咀嚼两下，神色一顿，她闭了闭眼，艰难地将夹生的米咽了下去，这才搁下了碗筷。 然而她脚底抹油再快，也快不过白飞鸿的动作。 “坐下吃啊。”白飞鸿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无情道中人才会有的微笑，“既然要收拾很久，也不急于一时，吃完再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