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块状物。 “糖?”她睁着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音节,“糖……是什么?” 【番外】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书阁中的年轻弟子甚多,其中不少像鹿鸣一样,年纪幼小, 还出身凡人家。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糖果点心的, 是以, 林长风总是随身带着糖。 他拿出一把糖, 这样问死魔。 现在也是如此。 不像活了一千二百年的魔修, 倒像是一只小狗。 “糖……糖是什么?” 不愤怒,也不羞耻。因为不明白,自然而然便这么问了。 无论是夜市上散落的书阁弟子的残肢碎尸,还是尸骨林外无数被悬挂起来的干尸骨骸, 好像都无法和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联系起来。 死魔看了他一会儿, 漆黑的影子一卷,便从他手中卷走了糖块。 林长风张开手,回春诀的灵力对抗着侵蚀的死气,死肉复生之时,反而带起了奇异的痛意。倒像是伤口迟了一步才开始出血。 这点痛意无法让他失态,却让他明白,眼前这个有着孩子一样眼睛的女人,确实是这片尸骨林的主人,四魔之一的死魔。 她像小狗拨弄小球一样,用手指来回翻弄着那些五彩缤纷的糖块,也不吃,只是好玩似的拨来拨去。 “糖是用来吃的。” “像这样。”他看着死魔说,“是要这样吃的。” 而后,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死魔莫名觉得,曾经在河岸边远望过的烟花,在她嘴里炸开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模糊了下来。除了纷纷坠落又消失的星星,她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暴力一样,蛮不讲理,让人不知所措的甜。 死魔没有杀林长风。 她吃光了林长风送的糖,被那种名为“甜”的暴力冲得晕晕乎乎的,便早早睡下了。 空荡荡的宫殿中落满了灰尘,随着岁月流逝,不少地方都出现了风化坍塌,不知道是谁曾经在这里大战过,林长风甚至在地上看到了十数处骇人的深刻剑痕。 那剑意之中,充满了狂暴的欲望,近乎冷酷的狂喜,剑势来得狠绝又迅疾,充满了唯我独尊的狂妄。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留得下这样的剑意。 他自然感觉得到,死的阴影如同某种活物,悄无声息地紧追着他的脚步。无论他要去哪里,死都在注视着。 不过是死亡不可能放过已到手的猎物。 林长风倒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只是想看一看,死魔的行宫之中,究竟是怎样一种景况。 在死寂中,响起的只有林长风一人的脚步。 林长风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扇门。 林长风伸手推开门,见到了垂死的少年。 见到他来,少年浑浊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一丝光彩。 他茫然地开口,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似的,声音低得如同呓语。 他握住少年的手,这才发觉自己在颤抖。 连林长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话语是如何的颠三倒四,句不成句。 林长风竭尽全力去救了。 少年的伤势实在太重,又被死魔折磨了太久,他的脏器大半都已经在死气中衰竭了,无论林长风如何努力,他也无法让已经死了的东西活过来。 “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少年对他说,“只是我还有个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记不住事,我怕他过的不好,等你出去以后,能不能帮我看看他?他在江南道一所名叫的江云观的道观里,那个道观很偏远,很少有人去……你帮我、帮我看看他。” “师父……爷爷他太老了,经不起刺激……你同他说,裴靖闯荡江湖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漂亮大小姐,上门做人家的倒插门女婿去了……我给他丢人了,不好意思见他……以后有机会……有机会我再去看他……” 林长风只能应着,他握住少年的手,回春诀的灵力源源不绝输送过去,却都是杯水车薪。 他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气息也一点一点断绝。 从少年的只言片语之间,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个故事。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总以为自己的本事天下第一,总想做个大事来证明自己,争取一朝闻名天下知。 最终,他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座行宫之中,只有林长风这样一个陌路人,见证了他的末路。 他理了理少年的鬓发和衣冠,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少年人荒唐轻狂的梦,就算无法实现,也不该落得这样凄惨的收稍。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在这样一个年纪,以这样一种凄惨的方式死去。 这是蛮不讲理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