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死魔胸前逐渐愈合的伤口,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与“死”相对的,并不是“杀”。 只要她心中还存在杀意,便绝不可能杀了死魔。 也许是被方才那一剑刺激到了,死魔的神态骤然变得疯狂,她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肩,指甲都陷进肉里,随着她的喘息在两臂上划动,挖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来,然而发狂的女子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圆睁双目,目眦欲裂,猩红的血丝从细小的裂口中滚下,透出刻骨的怨毒与狠煞。 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然而弥漫在林间的死气却响应着她的嘶吼,发狂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白飞鸿提剑拦住袭来的阴影,心中忽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知为何,明明是生死一线之时,她却忽然分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白飞鸿明明连死魔的脸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她那时候的表情。 张大了血红的眼睛,用手抓挠着自己,疯了一样大哭着。 只有孩子才会那样哭,一点也不顾及形象,也不知道要克制,那样毫不掩饰的放声大哭,毫不顾及旁人,大张着嘴巴嚎啕起来,双手抓得自己满脸满身都是血印子,哭得都要呕吐……却停不下来。 那时候的白飞鸿就在想,她可真像一个小孩子。 白飞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不是很明白。 ——死魔是不应该出生的生命。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杀而挥剑了。 剑身不再透着霜雪般的寒意。 磅礴的生机,只一刹那便覆盖了这方死的天地。 剑光一闪而没。 因为这一剑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救她。 生机压制了死气,回春之剑度化了死的灾厄。 然而,她却没有感到痛楚。 那一剑也太过温暖,温暖到让她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女人的手臂是柔软的,胸怀也是柔软的,这样温柔地环抱着她,几乎要令她想起某些遥远的回忆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被什么人这样抱在怀里过。 她不记得了。 如今回想起来……对了,他教过她的。 好怀念。 血的腥味漫上鼻端,如此熟悉的味道,让她感到无比安心。自己的血流了自己一手,暖暖的,黏腻的,缓缓从手中滑落的微妙感触,令胸口微微收紧,让死魔都觉得有些奇怪——她的血居然也是暖的吗? 血很温暖。 趴在柔软的肚子上,趴在温暖的内脏里,挣扎着,却也被包容着……暖暖的,明明很快就会觉得冷了,但是这个时候,被女人这样抱着,她只觉得好暖和。 只要能被这样抱着就好。 不管挖开多少人的肚子,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白飞鸿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呢喃,低下头时,只对上了一双大大的黑眼睛。 死魔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呼吸。 若是没有这些伤疤,她也应当是一个很美的人。 不是魔头,而是孩子的笑脸。 白飞鸿收回手,在她撤去抵住死魔后心回春诀的那一瞬间—— 魔修死后,身躯化作灰烬,一阵风过,便散去了。 随着主人的逝去,原本汹涌的死气也沉寂下去,诅咒与怨煞也沉入了死的安宁。一切都沉寂下来,在静谧的落雪之中,白飞鸿抬起头来,迎上了陆迟明的目光。 白飞鸿想起云梦泽曾经说过的话。 是大灾之年从生母肚子里爬出来的棺材子。 那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让她诞生在这世上的,大概是母爱吧。”陆迟明道,“即使自己死了,也还是希望孩子能活下来——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了。” 爱意变成了祸患。生的那一刻起,便永远失去了母亲。 对她来说,母亲就是死亡。 “她终于回家了。”白飞鸿望着纷扬的白雪,轻声道,“这样也好。” “的确如此。” “他们应当也找到林长风了,我们进去吧。” 前世那一次,他们抵达的时候,死魔已经将自己的行宫破坏殆尽了。所以他们什么也没能找到,不管是林长风,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如同沉睡一般,倚靠着墙壁。白飞鸿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白而清雅的面庞,眼睛有着柔和的线条,让人觉得他笑的时候,一定温和高雅,而又让人心生亲近。一身月白的长衫下,可以看到清瘦的轮廓,瘦削的腕骨被一双小手紧紧握着,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