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说，最为可怖的噩梦之中，也不会出现这样骇人的景象。 不，那只是被吓得神智混乱之人，某种近乎昏聩的直觉罢了。 便是在孩提时的梦魇之中，也不曾出现过那般可怖的云。 ……别出声。 别被它发现。 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明明吓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却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就会被那个东西注意到。 她觉察到了。 她只觉得冷汗一重一重浸透了衣衫。 她对上了一双惨白的眼睛。 莫大的恐怖完全冲破了花娘的心防，她惊声尖叫起来，再也克制不住地往后跳了一大步，硬生生撞翻了屏风。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花娘无声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她娘过不下去用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了以后，大人们把她从房梁上放下来时，她就用那双只有白眼仁的眼睛在看她。 就像这个丫鬟一样。 花娘无声地颤抖起来，手指疯了一样在手臂上抓挠，直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来，皮肉都卷到指甲里，她也不敢抻开手掌来。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但与此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可怖的事。 就算白天没有夜晚那般人声鼎沸，外面也不应当如此安静才是。 马车的车轮压过路面时骨碌骨碌的运转声，马的鼻息与嘶鸣。畜生是不可控的，所以天亮起来了，后院的鸡也该叫起来了，应当还有些狗叫，鸟鸣，虫子窸窸窣窣的动静，池塘里青蛙的合奏……便是仆役们拆起门板来，也该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花娘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只觉得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前些日子才被医生断出了桃花痨，叮嘱鸨母近来少给她安排些客人，要她好好养病才是。 花娘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接一口的呕血，平日的丝帕早已兜不住了，衣袖衣摆俱是溅上的鲜血，她咳得连气也喘不上来，不消多时，便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抽搐几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死亡到来的时候，总是寂静无声的。 风也变得悄然，像是想要从死亡的双翼下溜走一样，变得幽微，变得隐秘。细细的，轻轻的，几乎让人觉察不到风正从你耳边飘过。 “所以我才说，不要选我这儿啊。” “你瞧，她这么一来，我的风月天就全毁了。” 死魔如同一道阴翳的影子，无声无息出现在画舫之上。 她今日依然只披了一件漆黑的长衣，衣摆逶迤一地，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因为从未修剪过，黑蛇般蜿蜒及地。此时正是白昼，然而她却似乎唤来了沉暗的夜色。半张脸隐没在衣领之下，只露出一双深渊般的眼睛。 死一样的黑。 烦恼魔露出了神佛一般悲天悯人的神色。 “只不过是，将他们的死期提前了……而已吗？” “大和尚还真是偏心。”她稍稍拖长了声音，“怎么不见对着我们的时候有这么纵容呢？我在你面前摘一朵花，你都恨不得扭下我的脑袋来。把你的宽容也分一点给我怎么样？” 阴魔用红绡扇掩着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阿弥陀佛。”大悲和尚又是一合掌，闭眼笑道，“贫僧出家多年，本就不近女色。施主说笑了。” 阴魔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死魔脸上，微微一凝。 阴魔的画舫上，自然摆了许多花。 她的画舫上不放芍药，不放莲花，只放着阴魔从海内海外搜寻来的各色牡丹花。一样样俱是珍品，许多是连赏花名人也说不出的稀世珍品。满眼，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开得烂漫已极的花朵，却在死魔的注视中无声死去。 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然而，死魔却依然在看着。 一直一直，就那样看着。 “真是孩子气。”他说。 她已经知道，死魔为什么忽然想要花了。 阴魔一边笑，一边意有所指道。 大悲和尚并不知道阴魔正在笑什么。 阴魔一边笑一边想。 还有比这句话，更孩子气的话语吗？ 多可怜，多可爱。 还真是好多年没看到小姑娘这么可爱的一面了。 甚至用上了她最厌恶的男人的传讯符，来联系她最厌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