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半妖吗?” 须臾,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斑驳的笑来。 云梦泽顿了顿, 道:“是我冒昧了, 只是我想知道,既然花家过去做的是买卖妖族的生意, 为什么会请一个半妖做管家?” 云梦泽静静地听着, 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他捻着手中泥土的动作放缓了些许, 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云梦泽手上的动作一顿, 松开手来,让泥土落回地上。而后也不见他掐诀或是念咒,一道清洁咒便已将他手上的尘土清了个干净。 “要说请人作法, 这些年来我们也陆陆续续请了不少。”花大管家苦笑更甚,“只是岭南道地处偏僻, 本地的仙门终究不似一山二阁那般神通广大。钱没少花,结果……也正如您所见。小人能力有限,实在惭愧。” 云梦泽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究竟有什么意味。 “少爷为人确实——”花大管家憋了好半天,才憋出四个字来,“——落拓豁达。” 世间诸事,从来都是雪中送炭难,雪上加霜易。 但花家却没有这般迹象。 一个家族衰落的味道是藏也藏不住的。就像一个人,一旦开始穷困,那窘迫的意味便会自衣摆的褶皱、袖口的污渍、面相的苦楚中一丝一毫地流露出来,无论主人如何掩饰,也无所遁形。 这所大宅院虽然有些衰败了,但不过是主人不在,失了人气的自然颓靡罢了。无论是雕饰、下人还是宅邸里的洒扫陈设,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便是护院大阵与防御法器也都是最新的,十分完整严密。 云梦泽不由得有些好奇,花大管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奇才,才能在花家老爷与主母双双毙命,少爷在外求学之时,支撑起这一片门庭来,还让花家的财富不减反增。 “小人也没有旁的长处,不过是擅长做生意罢了。” 云梦泽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 在他身后,花大管家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冷汗已浸透重衣。 男人被火灼伤的面庞稍稍扭曲了一下。 龙的五感远超常人,是以花大管家也不敢直接盯着云梦泽看,他只能垂下眼来,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跟着云梦泽往前挪。 在他们前方,是一方荷叶田田的碧湖。 本该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景象,却不知为何,显出一种别样的阴森来。 “这个湖——” “难怪。”云梦泽喃喃,“我就在奇怪,无论是建筑的构造还是阵法布局上来说,这个湖的位置都很奇怪。” 云梦泽没有应声,他还在看那湖上的红莲。 饶是如此,这些荷花未免也开得太盛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云梦泽抬起头,正对上花非花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着柔和而又妩媚的线条,便是不笑的时候也像极了在笑。 “没什么。”他的语气格外冷淡,不想同这个人多说什么。 “怎么样,我家的花开得不错吧。”他笑着说,“这可是我特意从江南道移来的名品,本以为会很难养活,没想到在这开得倒是更艳了。可见橘生淮南这种事,也要视情况而定,你说是不是,云师弟?”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想问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你猜得的确没错,花家大老爷,就死在这里。我也是为了这个,才会在这里填一个湖。” 龙的直觉能感觉到这一点。 花非花闻言,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好一会儿,他才在云梦泽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直起腰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梦泽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 与云梦泽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抛下了一句如同诅咒的低语。 花非花提着一坛好酒来找白飞鸿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时分。 “喝。” “痛快!”花非花连干三大碗好酒, 这才放下海碗,朗笑一声,“酒还是要这样喝才爽利!” “不过,我先前倒不知道你有那么能喝。”花非花撑着下巴, 笑着看她, “所以那时候都把我吓到了。” 那是先前有次过年的时候了, 他们几个同门凑在一起开宴会, 也不知道是谁带了酒进来, 酒这种东西,喝过的觉得能再喝一点,没喝过的难免也有些好奇, 除了笑着说“我明日还要陪先生看诊不能碰酒”的常晏晏之外,大家都喝得有点上头。最后毫无意外, 变成了拼酒大赛。 “你说那个啊……”白飞鸿笑笑,“那也不算什么。” 毕竟那个尸山酒海真的很有冲击力。 “你的酒量也不差。”白飞鸿倒好了酒,凑过去同他碰了碰杯,“我也有段时间没和人这样喝过酒了。” “师弟可不擅长喝酒。”白飞鸿摇摇头,有些想笑,“这你可错怪他了。” 一定要找一个缘由的话,倒不如说是前世刚得知殷风烈死讯的那段时间…… “大概是我天生酒量好。”她眯起眼,笑着说。 “有段时间我也整天喝酒。”他笑了笑,“不如说,那段时间就没有不喝的时候,睁开眼睛就开始往嘴里灌酒,喝醉了倒头就睡,别说脑子,简直整个人都要在酒缸里泡烂了。” 白飞鸿只是静静地听,她知道花非花此时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 “我娘是给人害死的。”花非花闷头又喝了一碗酒,“反正就是那些狗屁倒灶的理由……而我那时候还太弱了,想给她报仇又没那个能力,偏偏害死她的人又是……越想越烦,就只好整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