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奇怪地笑了一下。 花非花说着就晃了晃酒坛,听着响儿,给白飞鸿还有他自己都倒了一碗酒。 “后来有一天,喝着喝着我就在那想,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在这受罪,那些人却还能风风光光的过他们的日子——”他高高举起酒碗,酒水险些泼将出来,“去他妈的!” “不,我喝得更多了。” “想不到吧。”花非花冲她眨眨眼,笑了起来,“幡然醒悟?才没这种好事。这种时候才不会振作起来,只会想逃得远远的,最好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想做。要说的话,就是垮掉了。我都有点奇怪自己怎么没有烂到哪个阴沟里。” “后来我没钱了。没得喝也没得吃,但是偏偏还死不掉。”花非花又古怪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水中的红莲之上,“清醒得太久,也就醉不下去了。人活着就得干些什么,说起来也很好笑,真的去干的时候,就发现比我想象得要容易多了。” “我们可是修士,你和我说这个?”花非花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我错了。”花非花光速低头。 今夜悬挂在天上的是上弦月,月色黯淡,星光更显得明亮。在无穷无尽的繁星之下,在静谧的夜风之中,白飞鸿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花非花轻笑道,“月亮永远是那个月亮,人却不会再是那个人了。这么想想,也挺好笑的,你说是吗?” “当然,希夷例外。”他的语调轻快得很奇怪,“他就和这月亮一样,永远存在,也永远不会改变。” “放心好了,你师父一定会醒过来的。”他的声音很轻,“就算只是为了你。”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罢。”他挽了挽快要滑下去的衣领,低下头来看她,“明天我带你去这附近转一转,岭南道好吃的很多,不都请你吃一遍可不行。” “差点忘了,算是谢谢你今晚陪我喝酒。”花非花笑笑,“吃了糖早点睡。” “花花。”她从后方唤住他,“要是想找人聊聊天,就来找我好了。我也许做不到什么,但陪你喝喝酒,听你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放心好了。”他笑着说,“我会的。到那个时候,我会叨扰到你烦得想把我踹出去为止。” 待花非花离开后,她又吹了一会儿夜风,一个人喝酒赏月到底无聊,再加上夜色渐深,便也下了屋顶,回到自己房间去睡觉。 夜色也越发漆黑。 不知何时,蝉鸣与虫语,都自这仲夏之夜的庭园中消失了。留在此地的,唯有死一样的寂静。 鹧鸪也好,枭鸟也罢,此时俱是悄然无声。 越是安静,越是令人毛骨悚然。 云影如同某种巨型动物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滑过这死寂的庭院。 云的影子无声地滑动,滑动,覆盖了一切其他的影子。 幽冷的夜风无声无息地吹开了某扇门的门扉。 黑暗之中,响起了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猫叫。 在所有人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前,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醒了所有人。 院子里似乎展开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东西乱七八糟扫了一地, 碎石土块铺得到处都是, 墙壁上还赫然可见某种巨兽留下的爪痕。小绿倒在地上,痛苦地呻丨吟着。她受了伤, 鲜血正沿着手臂滴滴答答地落下。 “是猫妖——猫妖来了,猫妖来复仇了!” 白飞鸿叹了口气, 走进屋里。 花大管家一怔, 钝钝地点了点头,迟疑着伸出手去, 小心翼翼地放在疯女人的肩上。 “小心,小心,别让他发现你——”她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扣着他的手臂,颠三倒四地呢喃,“不对、不对!你去帮帮他!帮帮他!别让老爷抓住你们两个——” 疯女人抓着他,又呜呜的哭起来:“小姐……我可 无论她怎样发疯,说多少胡言乱语,花大管家都是很有耐心的模样,他一遍一遍安慰着她,认真附和着她那些疯言疯语,不厌其烦。 “这个宅子被结界封起来了,我们离不开,消息也传不出去。”他微微抿唇,“潜进来的恐怕是个大妖。” 白飞鸿蹙起眉头。 白飞鸿当然能试着击破结界,但妖族的结界与人族不同,若是强行破开,恐怕会伤及猫妖本身。 那么,就只剩下说服猫妖这一条路了。 白飞鸿的目光转向疯女人。对方正紧紧抓着花大管家的手臂,哆哆嗦嗦地蜷缩在他身边。她似乎也落下了一些抓伤。花大管家正揽着她,担忧似的看着她的伤口。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撒开手,他也没法给她包扎。 “这……” “我无所谓啊。”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无所谓。 “不需要问她。”他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们。” 花家虽是岭南道的大家族,上一代的家主却只得了一个女儿。 花家小姐养了一只异色眼的波斯猫,年岁大了,才发觉它是有妖血的,为了不让陪着自己的猫被处理掉,小姐瞒下了这件事,背地里却教它些自己学过的法术,又用灵石去养它,渐渐的,猫妖开了灵智,甚至化作一个金银妖瞳的少年。 花家大小姐正是花信之年,便渐渐同那猫妖生出了感情。 小姐自是不愿,但人妖殊途,花家万万不可能同意她嫁给一个猫妖。于是,少年少女便决心私奔。 但是他没有来。 是走了,还是死了? 她只知道自己等了一日又一日,但猫妖再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