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风逸深知黄药师好名,与自己一个年轻人对决,绝对不会用别的手段。否则以他惜命的性格,又怎会深夜追击?
黄药师眼见风逸如此,自知他刚才一副狂傲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是在激自己使出真本事。
一老一少,都是邪门之人,不禁相视而笑。
黄蓉道:“爹啊,刚才雕儿在这里大叫,以免被人知晓,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说会话吧,我们也想知道这位风大侠,大肆杀官的想法。”
黄药师本来不想让女儿女婿打搅自己,现下只得叹了口气。
几人走了数里,忽见前方山崖森翠,环抱一个小潭,四下空旷,这里景致优美,说话也不怕人偷听,更能看到四周动向,几人各自坐在石上。
黄药师道:“风兄弟适才说你之所为,不是为了救宋,也不是为了救民,但我观你为人,必有见教,黄某愿闻其详。”
“见教不敢当。”风逸道:“在下只一俗人,既不通兵略,也不会治民,只会依仗武功搞破坏?”
“破坏?”黄蓉道:“这意思我懂。可以你一人之力,终究不能扭转颓势,最终也就是你这样做,大家相互效仿,成了一片乱局,这又如何收拾?”
“乱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他乱呢?”风逸道:“或者说继续按部就班,保持现在,大家疆场决战!”
风逸看向郭靖道:“郭大侠,素闻你长在蒙古,那么以你观之,此番蒙古举兵,大宋打的过蒙古吗?若襄阳被破,会是什么结果?”
郭靖沉默半晌,站起身来,说道:“打不打的过,打了才知道。
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辈习武之人为国御侮,乃是为人本分。
此番我与蓉儿广发英雄帖,就是想召开武林大会,若有四海英雄相助,事态或许不至太过艰危。
若襄樊之地真的被破,蒙古军队便能顺着汉水,趋入大江,横渡江南,进略鄂州,而后舟楫百万,顺流而东,那时我们这大宋也就亡了,因为便可以直取临安。”
他语音虽是平平淡淡,几人却听得出话中那份沉重悲壮之意。
郭靖深知蒙古人才济济,势力雄厚,这一朝发难,其势确是凶猛无论,襄阳能否守住,他总觉得困难,但他不想说的太过悲观,以免打击到风逸的抗蒙之心。
风逸点头道:“不错,论军力蒙古已经达到了世界之巅,纵然历朝历代也无法可比。
而赵匡胤得国不正,重文轻武,传到现在,君臣无能,朝野之中奸佞横行,宵小掌权,忠臣良将,备受压制,或死或贬。
从辽国到西夏、到金国,再到如今的蒙古,这些异族各个都想占我华夏中原这块肥肉。
可那些大老爷除了搜刮民脂民膏,以供自己享乐,献媚取宠于外邦,以求安稳。
若非我是汉人,又有外敌在外,我非将大宋这群蛀虫从上到下杀的干干净净!”
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让郭靖感觉到莫大的恐惧和惊慌。
黄蓉也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诧异地看着风逸。
“说的好!”黄药师却是拍手大赞:“此言深得我心!
小兄弟,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啊,这样的江山,又岂能保得住?这样的朝廷,保它又有何益?”
忽地一声长啸,声如滚滚雷霆,震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声啸罢,两眼流出泪来。
黄药师霎时间神情颓丧,形容枯槁,饶是黄蓉知道爹爹性格怪癖,可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小心问道:“爹爹,你……你没事吧?”
黄药师默然半晌,苦笑道:“蓉儿,你可知我黄家来历?我这东邪的名号又是怎么来的?”
黄蓉摇头道:“你没跟我讲过。”
黄蓉母亲于生她之时适逢九阴真经被偷,心力交瘁,以致难产而死。黄药师先前又已将所有弟子逐出岛去,岛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黄药师素有“东邪”之号,行事怪僻,常说世上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对女儿又爱逾性命,自然从不稍加管束,以致把这个女儿惯得骄纵异常,别说这些事她是丝毫不知,就是父亲东邪名号,她也不服。
认为父亲名号难听,邪在哪了?
后来遇上郭靖,与其成亲,还没郭芙的时候,黄药师便离岛而去,十多年来,从未见过一面,黄蓉又从哪里得知这些旧事?
黄药师平静下来,喟然一叹道:“这些事也就只有你灵风师哥入门最早,知道一些!”
说到这里,抬头仰望天空星斗,缓缓道:“我黄家乃是浙江世家,书香门第,祖上在赵匡胤时立有大功,封侯封公,历朝都做大官。
你的太祖父在高宗绍兴年间做御史。这一年秦桧冤害岳武穆,你太祖父一再上表为岳爷爷伸冤,那赵构小儿和秦桧大怒,不但不准,还将他贬官。
你太祖父忠心耿耿,叫百官与众百姓大伙儿起来保岳飞。秦桧便将你太祖父杀了,家属都充军去云南。
我便是在云南丽江出生的,从小就读了很多书,又练成了武功,从小就诅骂皇帝,说要推倒宋朝,立心要杀了皇帝与当朝大臣为岳爷爷跟爷爷报仇。
那时秦桧早已死了,高宗年老昏庸,你祖父教我忠君事亲的圣贤之道,让我科举入仕,我听了极为不服,不断跟他争论。
家里都说我不孝,后来你爷爷一怒之下,将我赶出家来,我回到了浙江西路,非但不应科举,还去打毁了庆元府明伦堂,在皇宫里以及宰相与兵部尚书的衙门外张贴大告示,在衢州南迁孔府门外张贴大告示,非圣毁贤,指斥朝廷的恶政,说该当图谋北伐,恢复故土。
呵呵,这腐朽不堪的朝廷哪里肯听,反而派了几百人马昼夜捉拿于我,可我那会武功已经很高了,那帮饭桶又怎奈何得了我?
就这样,我的名头在江湖上非常响亮,因为我非圣毁祖,谤骂朝廷,肆无忌惮,说的是老百姓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于是在江湖上得了个‘邪怪大侠’的名号。
又过了些年,与王重阳、你师父、欧阳锋他们华山论剑,便得了一个‘东邪’之号!”
黄蓉却是第一次听到自家这些事来,口唇哆嗦,突然间双眼一红,流下泪来。
她有些明白父亲心里的苦了。
黄药师望着漫天星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双眉一挑,道:“其实我当年也如风兄弟一样,欲将那些昏君佞臣满门良贱杀个干干净净!”
郭靖与黄蓉脊背一麻,均想:“这要是成了,那可是古今未有之血案了。”
说到这儿,黄药师叹了口气,又道:“然而老夫虽然狂悖无行,却也明白,我若杀了宋朝君臣,朝中必然生出内乱,岂不让金国外邦有了可乘之机?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也只能隐居桃岛避世不出,否则依我年轻时的脾性,这大宋朝早就完蛋大吉了!”
郭靖忍不住道:“岳父,赵宋无道,君昏民困,奸佞当朝,忠良含冤,这是不假,可老百姓最是无辜!”
他声音转沉,说道:“我曾与蓉儿跟随蒙古西征,他们行事太过残暴,屠城灭国,男子要么被杀,要么成了奴隶。
女子就成了他们的物品,我虽然蠢笨迂腐,却也知道蒙古一旦占了大宋,必然血流成河,百姓家家困苦!”
风逸击掌赞道:“郭大侠见识通透!”
“你还知道你老百姓不会好过!”黄药师冷哼一声,望着郭靖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怎不早知?
你跟当年徽宗老儿时的那帮蠢货没有两样,他们当年联金灭辽,结果辽亡之后,却被金兵攻破汴梁,有了“靖康之耻!”
理宗老儿又天真的联蒙破金,你没给铁木真当上女婿,却带着我女儿给这屠夫出力,结果落得大宋这半壁河山也保之不住!”
郭靖额上汗出如浆,心中虽有些不服,嘴上却也不敢反驳。毕竟妻子十多年刚见老父,若被自己气走,终归不好。
黄蓉心道:“当年之事,我也曾参与,那时的我还年轻,却没想到今日?唉……”心中茫然一片。
却听风逸微微一笑道:“黄岛主,这事也不能怪郭大侠!
那时蒙古也与金国为敌,也未侵我国土,杀我子民,且与宋国结盟。
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无需赘述,你我之辈,岂能揪住一人过往,而不能释怀?岂不让人耻笑?”
风逸深知黄药师做事仅凭一己好恶,自行其是,但其实他的心中也有难言之痛。
他最敬重忠臣孝子,认为忠孝仁义乃是大节,可想报国,国已不国;学武,想成个天下第一,却被王重阳、欧阳锋先后压住;想成家,却爱妻早亡,自从有了郭靖,在相依为命的女儿眼里,只有她的靖哥哥,没有他这个老父亲了。
想远离尘俗,当个逍遥神仙,心中却又放不下哀哀黎民,结果养成了一个怪异孤僻的秉性,落得一生矛盾。
纵观黄药师一生,他从没有真正率性而为过一次。
想要九阴真经,为了名声,靠骗?
被人骂的窝火,为了名声,还是忍!
美其名曰不与其一般见识!
他的愤世嫉俗,与他的邪,其实都只是一层表象罢了。
他反而没有西毒欧阳锋活得坦荡,过的自在!
老子就是这么毒!
黄药师冷冷道:“老夫的心境,你们这群娃娃又能懂得多少!”
又看向风逸,说道:“老实说,我已经跟了你一个月了,你心计之深,筹谋之神,武功之高,忍耐之韧,均是我生平所仅见。
今天听你这一番话,我也明白了你的想法,你无非是想靠刺杀,来证明你的方法是否行之有效,而后再让我这女婿女儿以他们的大侠名头、帮主之位,号召武林群雄统统加入到刺杀行列中来,但老夫有两点仍需你为我解惑!”
风逸心下佩服,站起身来,抱拳道:“黄岛主见事通明,晚辈正是这个想法。
正面硬来打不过,那就偷袭!
可我孤身一人,能力有限,不可长久,必然需要武林群雄戮力同心!
可惜我自己籍籍无名,而且所为之事,好多自命名门正派、英雄豪杰的人都不会看的上眼,认为我诡计多端,专门害人。
而且好多人生就一副骑墙观望的样子,与朝廷中的一些狗官没有两样,
就是一些真英雄,他们也为个人声名所累,认为我这种方式不上台面,必有闲话。
我风逸重实务,轻虚名,自不在乎。
可世事难料,尤其中原北地被契丹、金国、蒙古先后占领,已过数百年,好多汉人都不以汉人自居,反而为了功名利禄,助纣为虐。
就是现在的临安朝廷,也难免会有变节投敌者视我如仇,我浑身是铁,又能打的多少钉儿,目下只能先打个样出来而已!”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