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他确是想靠认亲谋一笔横财的,只是这一路走来,与家乡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让他看花了眼,也不觉生了怯,越往京城走,他越意识到寻亲的艰难。 这眼打眼离京城只剩最后几步,他的退却之意越发强烈,如今更是想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正巧他碰见一个卖女儿的,一双双生姐妹卖了足足二十两银子,让他心痒难耐,当场跟花楼的妈妈聊起来,又引对方来客栈看人。 只是陈妈妈开的价钱实在低于他的预期,两人没谈拢,这才耽搁了去。 猝不及防冒出一个约定的地点来,杨元兴半信半疑。 到时能寻到人最好,若是寻不到,他再卖掉时归也不迟。 说完,他把脚从木盆里抬起来,草草擦净,稍微收拾了一番,披上棉袄就要出门。 时归得了准话,乖乖点头:“我知道了,舅舅。” 好在连蒙带骗的,总算叫对方暂时消了买卖的念头。 待杨元兴回来,已是晌午之后。 “……好。” “好好好,最好真是在城西,也不枉费我这一路的辛苦,若不然……”杨元兴没说完,只眼中闪过的寒光叫人不寒而栗。 因着那天夜里的事,时归心存警惕,之后一路多数时间保持着清醒,就是夜里也不敢睡死,唯恐睁眼被卖去烟花之地。 直到二人抵达京城,随其余入京的百姓被拦在城门口。 杨元兴却只是斜眼看了看,双手揣进袖口里,缩头缩脑地往前走了一步。 妇人低头一看,被时归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再摸一摸她露在外面的手,又是冻疮又是裂口:“哎呦可怜见的……” 时归手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下意识将汤婆子抓紧,好半晌才抬起头,细细说了一声:“谢谢……” 排队等着检查的百姓匆忙让路,仍是被扬尘扑了满身,外地来的不知情况,一些总在京城内外来往的偏是面露惊绞。 “这莫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骇色愈深,有那胆子小的索性直接闭了嘴,又怕说了不该说的惹祸上身,掩面往旁边躲去。 便是杨元兴都好奇地左右打听:“兄台可识得那些贵人?我从外地来,尚不识人,还请兄台赐教一二,也省得冲撞了贵人……” “那你可是问对了!若说这京城里最不能冲撞的,当属司礼监诸列!” 时归赶忙上前两步,唯恐听漏了只言片语。 “可不止这些!听闻司礼监掌印手持天子剑,掌先斩后奏之权,上斩诸侯下诛庶民,虽无品阶,可就是首宰见了他也要以礼相待……” 哪怕早知晓掌印是个不得了的,猛从旁人口中听闻,时归还是暗暗咋舌。 “此话怎讲?” “说什么代天执法,只怕是以权谋私,暗泄私恨罢了!奸佞之辈,早晚有受制裁的时候!” 有那心直口快的,失声说道:“你不要命了!你你、你不想活莫要牵连我等,呸呸呸,我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在其之后,另有七八人有了相同举动。 其余人面面相觑,或是不相信,或是心有顾忌,终是三三两两地散开。 时归早有心理准备,要说害怕自然是有,但也不算意外。 京城重地,城门检查容不得半点差错,这也是检查队伍始终缓慢的缘由。元兴手脚都有些僵木,好险赶在天黑前排到他们。 等他们查过杨元兴和时归身上都没有禁物,这才分给他们一支竹签,用作之后半月里京中行走的凭证,若是半月后他们还要在京城逗留,便要去衙门检阅,其间无数要准备的东西暂且不提。 好在这些商贩知道钱是在大人身上,只簇拥在杨元兴身边,时归被远远落在后面,一时无人问津。 下一刻,她埋头窜进人群中,奔着与杨元兴完全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长时间的奔跑下,时归呼吸急促,整张脸胀红,浑身泛着不正常的热度。 成功了! 时归原先还不知如何甩开对方,哪成想一进城就给了她机会。 时归搓了搓脸颊,看着嘴里呼出的白雾在眼前凝聚又消散,向着巷子外踏出一步,眼前豁然开朗。 时归跟着杨元兴走了这么些时日,经过的大城小城多是在走马观花,杨元兴便是有千百般不好,但这一路的行程也确实全是他来规划的。 她虽勉强能分出东西南北来,但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另一则是他自己置办的私宅,也就是城西的那处。 时归站在大街正中央,眼中闪过一抹茫然。 不然她一个小孩子,面对坏人毫无自保之力不说,就是这寒冬腊月里,宿在外面也是能要人命的。 倒是她单独一个小姑娘走在大街上,引了不少人注意。 她四下看了看,最后奔着一间茶点铺子跑去,而后扒着门头,礼貌向里面打扫的小二询问:“请问阿兄知道如何去城西吗?就是有贵人宅子的地方。” 他挠了挠头:“你问的……这贵人的宅子哪是我们能知道的,不过你要说城西,只管顺着这条街往西走,走到尽头再左拐,继续往西再左拐,过了玄武大街就是城西范属了……你是谁家的小孩?只你自己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