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经过暴雨洗礼变得清澈静谧,又被万千霓虹渲染成另一种氛围。 「k366」隐于喧嚣,但今夜,pub中古典乐声不再悠扬。 腕表上秒针又绕了几圈,直至听见空寂酒吧中大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看是不是他等待多时的「客人」。 距离自己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一九九六年玛丽医院外,那个万家灯火的除夕夜。 但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雷耀扬与雷义一样,都有种令她生恨的相同气质。 “最多半个钟,我还要赶回石澳。” 离开香港前,她为了宋氏集团的生死兴衰被迫答应过雷义,不会把当年真相和盘托出。 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已是油尽灯枯,自然是无法再奈何她。雷义虚伪外表下的真实面目,是应该由她毫不修饰地揭示出来。 “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扮作恩爱夫妻。” 他伸手从西装内袋摸索,将一张照片小心翼翼从钱夹抽出,又轻轻摆放在桌面中央。 她疑惑,又抬起头看向沙发对面把玩起细长雪茄的男人,似乎想要寻求答案。 中年女人顿觉恼怒,放下照片站起身欲走。对于雷耀扬,她仍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态度: “你要跟谁拍拖都跟我没关系,不需要经过我同意———” “那天你也在,对不对?”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18yy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沙发上身型高壮的男人,唇角在霎时间僵硬地抿紧。 她早该想到的…… 雷耀扬不等她出声,点燃雪茄后,又自顾自回驳对方: “齐晟当年走得突然,只留下妻女替他四处求告伸冤。但你知不知那个人的亲生女儿,现在恰好是我女友。” “你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我自小被你冷落无视…也是因为他吗?” 可齐晟的女儿——— 突然,雷宋曼宁慌乱地重新拾起桌面那张双人合影,瞳孔连带指尖不受控地颤动。 已经许久未尝试过这样的震惊滋味,雷宋曼宁只觉大脑嗡嗡作响,捏住照片的指节也冒出冷汗来: “她是诗允?!你跟她…怎么可能?” “我知你憎我!但你爸爸应承过我不会动她们!你不能为了报复我去伤害她!” 他感受到桌对面女人正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而傻佬泰的那番话顿时如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心像是在一点一点被撕扯,碎落无声。 愈发浓烈的怒火在胸腔里挤压得快要爆发,雷耀扬竭力抑制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激愤,尽量保持情绪正常: “更何况她在我心里的分量,早就胜过一切。” 低沉话音逐字在空间中散尽,此时的母子二人,正以一种似曾相识的状态互相对峙。 偌大酒吧里静得落针可闻,雷宋曼宁把照片攥在手心,忽然松弛地向后靠了几寸。左手龙石种翡翠镯轻轻滑向手腕,贴在她跳动的脉搏。 仇恨与懊悔每一天都在侵蚀她,如提线傀儡行尸走肉过了几十年,她已经很久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而在心中为他筑起的坟墓,也早就将自己一同埋葬。 继承他血脉的那个孩子,竟然会和自己最厌憎的「恶果」有了情愫? “既然你想听,那我全都告诉你。但我决定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歉疚。” “要怪…就怪你姓雷。” 而此时,中年女人却微微低头凝视手中照片,眉眼里,浮现起他前所未见的温煦:“那时我一面念书,一面在当地的华侨商会兼职文员工作。” “早年间,他在北平经营两家洋行,时常辗转俄蒙两地和黑龙江一带从事皮货生意。因为当时他有很多业务都要经过商会发展,所以我们也自然而然变得熟络。” “五十年前,互益集团的前身还是一家大型纺织公司,总公司设立在广州。但因为人手不足,我不情不愿进了公司帮手。当时我们同北平几家老字号制衣行都有合作,经常需要北上去谈业务,但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 “那个人…就是齐晟。” 说到此处,女人眼尾浮起笑意,想起两人曾一起漫步在瓦涅河边看落日晚霞,神情也渐渐柔婉: “他总是会变着花样讨我欢心,绞尽脑汁让我开怀……我感受得到,除了阿妈之外,他是第一个无比珍视我的人。” 珊瑚色双唇幽微地往上抬了几分,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嘲讽,没有轻视,只有一份真挚无暇。仿佛她的真情只停留在过去,还在不停生根发芽,已在不经意间已经长到枝繁叶茂。 或许是没想到倾听对象太合格,她忽然哽咽着调整呼吸,只想一股脑把憋闷在心底已久的话语毫无保留地道出: “战争就像是一堵建立在大陆和香港的之间柏林墙,再次将我与他分隔两地…当时我们只有靠书信往来,都急切盼内战早日结束可以不用再受分离之苦。” 说罢,一行清泪从女人眼尾滑落,凄楚如一尊悲天悯人的圣母塑像。但她很快又抬手抹泪,忽然自嘲般笑出声来: “公司转辗香港后举步维艰,父母年事已高,两个哥哥纨绔滥赌不务正业,几个弟妹还在念书不谙世事,公司上千个员工每日等工钱,宋家几十口人还要继续过活……” “当时的状况…只有我答应嫁给雷义,整个宋家才有救。” 彼时不可违拗的婚事近在眼前,她就此与齐晟断了联系。中年女人说到动情处,眼眶中的泪水再次溢湿睫毛。 “一九六零年,齐晟好不容易摆脱家族牵制,几经辗转才来到香港。但是当他千方百计再见到我时,已经是两年后……” “雷氏的财势太强,根本不是他可以抗衡的。更何况雷义做事狠辣不择手段……所以为了他的安危,我只能编造我早就变心的谎言…让齐晟放弃想要带我逃离香港的念头。” “当时我想要躲避,可他还是在无人处叫住了我,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知不知,在一个深爱的人面前…很多情绪是没有办法好好掩藏起来的。” “可我没想到…自那晚之后,他便计划展开对雷氏集团的报复,甚至不惜赌上身家性命。” “程泰…就是在雷义安排下借了大笔钱给走投无路的他用作对抗的「赌注」,短短时间,就让他落入一早设计好的圈套……” “可那晚,我们要登的船没有按时来。程泰带着一众人在码头蹲守已久,强行将我和齐晟扭送回他在浅水湾的家中……但那个人渣…不仅在我面前收缴他留给妻女的最后财产,还让手下毒打他,直到最后…将他勒死后吊在露台外……” 原以为是谎言的话语,此刻却在亲历者口中得到印证。心中愤怒与怅然情绪交织在一起,无力感遽然蔓延全身。 “我不认为我的存在,在你们这段三角关系中具有任何威胁性。” “所以告诉我,从小到大…你痛恨我的理由……” 面对这句迟来了十九年的诘问,中年女人微妙的神情里亦是阴郁和嘲笑。 但就在宋家于战争浮浮沉沉里的那些日子,在她与挚爱分别的几年里,在利惠珍过身之后…终于让那个阴险恶毒的男人找到可趁之机。 想到此处,雷宋曼宁内心情绪翻涌,但相比起从前那般歇斯底里,现在的她,实在平静得诡异。 “我恨你,是因为当年 “本来我有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逃走,逃离雷义身边…但全都是因为你……” “我曾尝试过许多方法,想要把你从我肚子里清除掉。” “两个废柴哥哥死了我没所谓,但是弟妹、阿妈何其无辜?” 说罢,女人含泪带笑,看向雷耀扬的神态里,有种自己终于要挣脱这牢笼的欣喜: “所以,现在我只想要快点赶回去,亲自送他上路啊……” 只见他脸色在瞬间阴沉如铁,就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即便是早已筑起防备,但对方冰冷言语还是如刀锋狠狠刺向他,将他陈年伤口剖开、划裂、割碎…再次变得血肉模糊。 男人攥紧的双拳骨节喀喀作响,恨不得用力砸向跟前玻璃桌面狠命发泄。 须臾,雷宋曼宁慢条斯理拿出手帕,轻轻摁掉眼睑下的泪,举手投足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富家小姐做派。 深深呼吸几秒,望向无法接受这些残酷过往的雷耀扬,中年女人的语调,竟意外地和煦了几分: “…是我对不住她跟她阿妈。” 表面关心却又听似告诫的一番话说完,雷宋曼宁抬手整理好身上卡其色风褛,毅然转身,态度决绝地抛下她不曾施舍过一点关爱的亲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