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叁十一日，农历冬月廿一。 元旦前几周，「股坛狙击手」大刘的爱美高大厦外墙上已然是缤纷夺目，醒目金色灯条被扭出巨大「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字样，鲜红洋紫荆标志下方，「鸭灵号」在维港乘风越浪前行，栩栩如生画面在入夜后尤为显眼。 然后又会有人插一句：资本家只会向钱看，管你是谁掌权，管你是什么制度，银纸也要照赚不误。 现在早已不是遍地黄金的年代，大部分人都只配卖命卖力揾食，夜以继日在这寸土寸金地盘上争抢生存空间，一家几口睡笼屋挤劏房才是生活常态。 阶级贫富差距早在百年前就被山上山下分割得相当明确，是任谁当家作主都难以改变的现状。 或许有人铭记，或许有人遗忘。 大部分人心中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在随着回归的临近日期筑起堡垒与高墙。 无人观看的电视里，翡翠台正回顾这一年由头到尾发生的各种大事件总结。 她的出现，令客厅里几个搓麻的中年女人眼前一亮，连金宝老板娘摸牌的那只手都在半空中悬了一秒： “佩兰，你个女长得好像电影明星！同chi搭过戏那个…我一看她就是一脸福气相！” 坐朝南面位置的罗姨一脸骄傲自豪，嘴里滔滔不绝地说起齐诗允，如数家珍般细致，就像是她亲女儿般。 方佩兰对女儿的明艳打扮虽没说话，但笑意深深刻在嘴角，自己也觉得颇为满意。这件羊绒大衣是前几日逛商场时她为女儿挑选买下，说是新年新气象，叫齐诗允年纪轻轻不要老穿黑白灰。 忙完几场婚宴，酒楼最近还算是清闲，方佩兰也得空与这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姊妹相聚，一同享受没有家庭琐事叨扰的闲暇时光。 落日余晖尚未离去时，齐诗允走出屋苑大门，抬眼便看到一辆颇为稀有的银色麦拿仑f1停在路边。 这养眼画面令她心中萌生出一个疑问：车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大批量换成这种款的男人？ 蝴蝶门轻轻上启，手掌护住颅顶让她坐进品字形车舱，而后再为其调整座椅系上安全带…整套动作娴熟流畅，就像是在照顾一个没长大的女仔。 离开旺角，麦拿仑往新界西北部飞驰。 雷耀扬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唇线弧度向上，只要一见她心情就会莫名变好： “不好看吗？” “好看。” 男人突然模仿方女士的用词回答，让女人倏地红了耳根，脸上笑意更浓。 今晚除夕倒数烟花汇演规模之大，属香港开埠以来首次，届时会有大量市民聚集在屯门黄金海岸泳滩，共同见证九六与九七交替的最后一刻。 这里作为本港唯一的海滨度假酒店，环境颇为豪奢。 在套房享过晚餐，再等雷耀扬处理完几桩生意上的事已是夜里十点多。 快门声和扳动过片声时不时响起，齐诗允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限量莱卡相机沿路找角度拍摄，被男人拎住的手提包里装了整整一盒菲林，足够她尽情影像。 但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雷公子显然是被摩肩接踵的游人挤得头大，他微簇着眉心跟住齐诗允脚步，生怕他们被人群冲散，又上前把她牵得更紧了一点： “泳滩人这么多，小心「文雀」。” “虽然酒店视野很好，但我觉得少了点热闹气氛嘛。况且谁那么胆大不要命了，敢偷你？” 听罢，男人舒展眉头，作出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表情，任由她挽着自己走至黄金泳滩附近。 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上前规劝，阿sir也荷枪实弹值守在附近，看来政府是吸取叁年前元旦兰桂坊发生的严重踩踏事故教训，今天显然是在各方面都加强了管理。 齐诗允将手里事先准备好的报纸在沙滩上铺展开席地而坐 女人扭过脸，看他各种不自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不由得嗤笑出声。想起自己以前做记者四处采访时，蹲守久了管他什么地方只要有得坐就行，这少爷脾气的男人连几步路都要开车，让他坐沙滩看烟花还真是屈尊了。 她讥笑着打趣对方，男人听罢斜睨她一眼，立刻从后伸手揽住她腰往自己怀里靠。 “那等下回酒店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嗯？” 齐诗允低头看了眼腕表，故意打岔雷耀扬的问题，手指着前方海面上缓缓驶来的几艘一百多公尺的趸船，向他展露一脸天真烂漫表情。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男人也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数秒后又把目光落回她身上，凝望只属于他一人的月色。 此时，叁艘趸船已经按照指定地点泊好，坐在泳滩上的民众们都亢奋不已，七嘴八舌讨论这次烟花汇演的回归主题，又说着有多少烟花来自大陆，最大的尺寸有多夸张…… 突然，一声尖锐的巨响穿过云霄，几簇明晃晃的绿光升腾，瞬间燃亮了半片天空。 人群中的惊叹和欢呼此起彼伏，紧接着几排放射状的蓝色烟火从船上往更高处飞纵，噼啪的爆炸声不断响彻天际，星火坠跌在海平面，留下大片灰白烟幕和空旷的回声。 火树银花的光影变幻映照在泳滩上的每一张仰望的面孔，齐诗允看到入神时，甚至忘了按下相机快门。 男人望着齐诗允娇丽容颜出神，望着她每一处都贴合自己心意的线条轮廓勾勒。 可最先输掉这场战争的，还是自己。 但幸好最后，他的等待不是白费。 他多想把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定格珍藏，他多想让她永远都这么快乐。 但此时此刻，在这天与海的见证下，他誓愿为她付出一切。 就在雷耀扬神思游离的时间缝隙中，活动已经稳步推进到「回归热浪」环节。 人群中的欢呼似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相机闪光灯几乎没有停歇地与烟火遥相呼应。 好像无论多少次，她都会因他这样的神态脸红心跳，女人不由得抬手摸着微烫的脸颊，快要无暇去思考其他： “快看烟花啊……” 只是这一瞬，她并没有看向天空。 不过数秒之间。 一颗本就不太平稳跳动的心在这瞬间剧烈收缩，齐诗允再次回想起他的转瞬即逝的口型明显愣住，又在下一簇烟花冲上云霄的间隙追问对方： “我没听见…你再讲一遍？” 男人神色透着股漫不经心，就像是对刚才她不回答自己的以牙还牙： “我只是叫你：看、烟、花。” 听罢，齐诗允朝对方冷哼一声，这叁个字明显和他之前的口型对不上。但她懒得同他玩文字游戏，调整好呼吸心率，掏出包里的菲林随时准备更换「弹药」。 此时已经快要接近零点，汇演的最后一个主题是「普天同庆共迎九七」。 已经先一步站稳的雷耀扬伸出双手，将齐诗允从细软的沙砾上拉起，紧实有力的臂弯扶在她后腰位置。 “五、四、叁、二、一……” 斑斓星火如流萤翩翩飞舞，在这阵喧闹的欢腾中，雷耀扬转脸凝视身旁女人，语气和神情都异常坚定： 话音与空中绮丽繁花同落，齐诗允回视他闪亮灼热目光，只感觉胸腔如涨潮一般被撑得满满当当。 她将他的修长手指与自己缠绕交握，将他的手紧扣在自己比他小很多的掌心。 —————————————————— 这次烟火汇演现实里是真的举办过～接下来迎九七，故事继续，感谢 —————————————————— 鸭灵号：横渡维港的中式古董观光渔船，叁面红色风帆是其特色，是世界十大古船之一。 麦拿仑f1：港澳译名。迈凯轮f1，英国超跑。1993年—1998年总共只生产了106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