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破晓,咸腥海风不断呼啸吹袭,南丫岛船排桅杆交错,起网吊针倾斜于舱前,未出航的几艘虾艇和渔船泊在大片昏暗中起伏,晃眼看就如同在夜里排兵布阵的怪兽。 大概过了半个钟,从车内能依稀听见柴油引擎声远远传来,桨叶孜孜不倦运作,划破冬季冰冷空气。 车门缓缓从外打开,温度在瞬间骤降,雷耀扬扣好身上驼绒战壕大衣钮扣,鼻腔里涌出一团白雾,紧抿的唇沿带着些许不耐烦意味。 待数艘渔船相继泊好,渔民们正忙于装卸生猛渔获,只见其中一艘船舷处的高壮鬼佬一身渔民打扮,黑色下水裤从胸口包裹到脚,和周围人并无差别,他手中拎着一条左右摇摆拼命求生的鱼,朝着雷耀扬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对方脸上的喜悦神情令雷耀扬放松了几分,这美国佬显然是高兴至极。 借助船头灯照的白光,男人看清他手里那条头长嘴尖的淡褐色鮨科鲈类,鱼身黑色圆点遍布,估摸尺寸有六十公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斑中极品。 “haha~ray,介不介意这个点食早餐?” “当然不介意。” adrian长期定居香港,吃惯了美式油腻快餐的他早已对粤菜爱入骨髓,一条在酒店里身价上千的老鼠斑,没多久就被他叫人片好端上桌,作为打边炉的食材之一。 黄色钨丝灯在头顶摇摆,蒸汽在眼前反复升腾消散,砂锅中奶白色的滚水翻着油花,入口无骨的顺滑,上等海鱼特有的甜美丰腴在唇齿中游走,adrian忙碌一晚味蕾大开,吃得极为享受。 而这男人磨磨蹭蹭卖关子的散漫态度更令他恼火,但为了下一步计划的周密性,也只好一忍再忍。 而东英觊觎已久的铜锣湾,还差最后一把火。 若等他将整个铜锣湾吞回去再吐出来,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 过了片刻,大快朵颐的鬼佬擦了擦胡须边的汤水,终于把话从怎么捕到好鱼转移到正题上: 雷耀扬听后眉心微动,没想到这傻佬泰胆子居然这么肥? 叁十年代,叱咤美利坚的政府头号公敌——黑帮头目alecapone便是因为逃税被irs绳之以法,他锒铛入狱被监禁十余年,曾向世人留下「要按时向联邦政府交税」的至理名言。 也不知道傻佬泰是否太过贪得无厌,还是隐瞒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需要为此铤而走险。 看雷耀扬若有所思神情,adrian又再度开口,说出对方此时猜想: 得到肯定答案,黑发男人心下震荡了几秒,又为后续计划盘算起来: “目前还说不准,但尽量会争取在回归前。youekonw,过了九七会很麻烦。” 渔船在海面上上下下晃动,两人在热气氤氲的船舱中又倾谈了十多分钟。告别前,雷耀扬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汇丰银行支票交给adrian: 美国佬接过后看了看支票上的数字,笑容自然是比起捕获稀有鱼类更加高兴: 被对方变相称赞是合格的纳税人,黑发男人只是嘴角微微扬,心骂这鬼佬要价真是狮子大开口。 旺角海庭道,芙蓉花园。 今日八座6f迎来新业主。 齐诗允被几人弄得哭笑不得,但自己也一刻都不得闲。她需要指挥每一件家具的摆放位置,清点每一搬进屋内的箱子数量,整理各种琐碎小物件,即使大冬天也弄出一身汗。头都忙不过来,母女俩只好分工合作。 饭桌上,想起她们初到基隆街讨生活时的往事,说到动容处女人竟湿了眼眶。 今天临行前,齐诗允站在门口望着那间生活了十多年的叁十几平老屋愣神许久。 那些极不真实却又历历在目的旧日时光,无论好坏,终将成为属于她的珍贵回忆,至死不忘。 宽阔书桌上,摆放着齐诗允最宝贝的全家福合影,重新规划好的书架空间很大,将所有书籍放入都还绰绰有余。 “加仔?” 齐诗允满脸疑惑,正想要转身走出书房,却突然两眼一黑,撞上一个弹性极好的宽阔胸膛。 “雷耀扬你是跟崂山道士学过穿墙术吗?成天神出鬼没吓死人。” 齐诗允从他厚实的胸大肌里努力仰起头,半开玩笑却又有些恼他。 “怎么?搬新家不欢迎我?” “雷生什么忙都没帮,要我请你什么?” 女人埋怨着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却又被对方拽着手拉出书房,往她的卧室方向。 “你不是要的单人床,怎么送来双人床?” 前几个月在她那张不堪重负的单人小床上他都不敢太用力,事后强烈要求新家买双人床供他偶尔借宿,但却不出所料地遭到她严厉拒绝。 “再说这是我的房间我想买什么买什么,你少管。” 菱形唇峰掠过丰润唇珠,舌尖轻舔细吮,柔软又有力的收放,女人很快在他的刚柔并济的攻陷中败下阵来,直至她慢慢被他扼住手腕,两人十指交迭扣紧在一起。 “这张床不错,第一次睡上来就能让人发情。” 听着男人不着调的荤话,看着他满脸戏谑表情,齐诗允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立刻恼羞成怒用力拧他腰,拧到对方痛得眉心皱起才放开。 “你属河东狮啊?下手好狠。” “同你讲点正事。” 闻言,女人脸上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变得紧张。去年东英试图把势力延伸到铜锣湾都发生了好几次大规模冲突,这次洪兴遭受重创,他们必定会趁机一举拿下。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 此刻,雷耀扬仿佛知晓她的担忧,坚定望着她的眼拥紧她腰身,令她心底的害怕稍稍淡去几分: 她乖巧地点点头,还是有些忐忑。 起初雷耀扬本来不打算把这些危险计划说出来,但因为程泰涉及到她父亲的死,思前想后还是有必要对她提前告知: “当年他杀害伯父的证据坏脑还在四处搜集,如果有眉目了我会告诉你,一定不会让你们白受这么多年冤屈。” “找个风水师看看日子,把伯父的灵位请回家吧。” 但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这份不计后果与得失的爱。 南边一条单向行车道全长还不到一公里,却也热闹非凡。 雀馆来人络绎不绝,馆内哗啦啦搓麻动静撞击赌徒看客耳膜,去上夜校或许令人昏昏欲睡,但「ahjongeschool」却能让人心甘情愿来「交学费」,通顶学到天光亮。 所谓抽水,是要每局赢钱的赌客需往内放置政府规定的百分之五佣金,银纸积少成多,光是靠抽水这一项,大中国雀馆每天至少能获利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叼你卤味有冇搞错?这么邪门…!” “今日真是行衰运,再来一把!我就不信扳不回本……”罢手,势要在这张桌上和一百四十四张牌拼死较劲。 这阵仗是他最近出行标配,再眼拙的也能瞧出是雀馆老细。 当他推门进入时,雷耀扬刚好抽完一支ore。 男人说着,看了眼程泰又环顾四周。这里的装潢实属一股暴发户气质,金色红色倒是喜庆,但墙上挂画牛头不对马嘴,又是花开富贵红牡丹,又是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俗不可耐。 而雷耀扬更明了,当年总华探长吕乐若不是为躲避廉政公署追查逃到国外,这间麻雀馆也完全轮不到程泰来掌管。 “这些钱在我户头上呆不了几个钟,有一大半都要飞进加拿大那个包租公口袋啊。” 一转眼已经到年底,诸事繁琐,今晚是两叔侄自蒋天生葬礼后头回见面。 而今晚的会面是雷耀扬主动提出,他深知傻佬泰磨不开面子,是故意在给长辈台阶下。 “今晚兴致这么好,难道你也有兴趣开间雀馆?” “再说我们一起合作过这么多年,泰叔哪次不赚得盆满钵满?” 近期和合图连同洪兴一样仿佛走入低谷,背后对程泰的夹击也在渐渐浮出水面,但傻佬泰放不低姿态也没脸面来找他求和,直到现在还在苦撑。 “扬仔,我知你们想要铜锣湾,但你可知洪兴每个月交给我的数是多少?” “我知道泰叔向来胃口大,但吃多了难免也有消化不良的时候。” 男人把话锋一转,程泰眉目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去年吕乐派人枪杀自己不成,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如果知晓,肯定不会放过,那衰人一定是收到风声才会有此异动。 幸而最后查清是莫须有罪名他才能从差馆出来,偏偏半道他又被在家养胎的情妇打来电话撒痴抱怨添乱,繁杂情绪全部堆埋一起,令他烦躁得想要原地爆发。 然而最可气是笼络蒋天养的计划以失败告终,对方表示并不想接手自己死鬼老哥的烂摊子,就连蒋天生出殡那日他都没有回香港。 思想挣扎许久,指缝里的卷烟烧了大半,程泰十分明了当下情势对自己有多不利。 再这样继续耽误下去,只怕会有更大变数。 老人长吁一口气,眼盯着雷耀扬淡定面容,不得不暂时向他妥协: “你老人家知道我做事向来分明,情分是情分,生意是生意。” 说罢,男人将桌上一份事先预备好的文件递给程泰,示意他打开。 程泰神情错愕,狭长两眼聚焦在合伙人名字上反复确认,是前几日同他说想要撤资的大陆商人。 “如果早点告诉我,还有几桩生意也不至于打水漂。” —————————————————— 实在抱歉抱歉(′??Д??`) irs:ternalerevenueeservicee美国国税局缩写。 士多:便利店 鸡记:香港第一间麻雀馆。